“姑娘由宫中内侍遣出宫后,一个人回到了沈家。”
“这会子正躲在她之前住的院子里,也不出来见人。”
沈太夫人气得额角上的青筋都浮现出来,她苍老的唇角抿着凌厉弧度,朝赵妈妈吩咐:“你带几个力气大的婆子过去,让她过来见我,她要是不愿就捆了带过来。”
“我今日倒是要好好问一问,沈家究竟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赵妈妈不敢耽搁,慌忙推门出去。
约莫小半时辰后,沈观韵由几个高大的婆子拧着双手反抗不得,踉踉跄跄推到沈太夫人房中。
“祖母。”沈观韵双眼哭得红肿,宛若核桃,身上还落着雪,人又瘦弱,露在衣袖外的左手疤痕,狰狞恐怖。
沈太夫人见着她如此狼狈模样,就算心里再恨,但还是不由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沈家尽全族之力,由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自从沈春娘破相被赶去马房伺候,沈观韵就是和她同吃同住好些年。
就算是现在,她屋里的暖阁和碧纱橱,无论冬夏,都会放沈观韵常用的物品在里头。
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沈太夫人现在只要一想起,心口就像是被刀尖刺穿一样,锥心的痛。
“你不要叫我。”
“我不是你的祖母。”沈太夫人声音艰涩道。
沈观韵呆呆跪在地上,她保养得宜的指甲早就因为挣扎根根断裂,有些断到肉里,伤口极深,有鲜血溢出来。
沈观韵像感觉不到一样,她朝沈太夫人膝行上前,疯狂摇头道:“祖母,观韵不信。”
“定是有人胡言乱语,观韵怎么会不是沈家的孩子呢,明明观韵小时候,父亲常说观韵和母亲极像。”
沈观韵不提沈樟珩还好,她一提沈樟珩,沈太夫人心里压着的火气,就气势汹涌翻了上来。
“你还有脸提他?”
“他被关入大理寺,可是你做的孽。”
沈太夫人没忍住抬手,一耳光朝沈观韵脸上抽去,扇得她脸颊一偏,跪着地上的身体摇摇欲坠。
“你想想你白日在宣政殿的所作所为,沈家为了你的身份,已经决定不认下枝姐儿,你以沈家唯一嫡出姑娘的身份嫁去月氏联姻。”
“你去了月氏,就算当不成皇后,高低也是个贵妃。”
“我狠着心,连我嫡亲的孙女都不认,但你看看你做下的好事,现在沈家完了,你这个肮脏的心思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太夫人冷笑,眼底含着幽光嘲讽瞥向沈观韵。
沈观韵捂着被抽得发肿的脸颊,她先是愣愣的,等慢慢回神后,眼中柔弱渐渐褪下去,变成了极冷的郁色。
她雪白还沾着鲜血的指尖,慢慢整理着方才被婆子弄得凌乱的外衣,泛白的唇忽然勾出冷笑。
“那祖母觉得我能有什么好下场,我如今的下场不就是沈家说了算么?柔弱女子,没了沈家庇护,还能如何?”
“就算事到如今,难道您舍得亲手杀了我?”
“祖母莫要忘了,观韵可是您一日日看着长大的姑娘,您舍得沈家教养出来的女孩流落街头,沦为娼妓?”
沈观韵嘲讽冷笑:“观韵知道沈家要脸,祖母更看重脸面。”
“陛下就算知晓观韵是被黑心婆子换到沈家的孩子,可沈家若因这事,就能把自小当成明珠养大的姑娘,弃之不顾。那么沈家在燕北的百姓心中,还是那个从不残杀老弱妇孺的沈家?”
“祖母你莫要忘了,沈家这些年给了观韵多大荣耀和高高在上的资本,那么日后沈家为了撑下这个名声,祖母觉得沈家应当如何?”
“观韵是大义灭亲,但观韵并未欺君。若因揭发一事,沈家苛责于我,请祖母好好想想,陛下又会如何看待沈家,朝臣和天下学子会如何看待沈家。”
沈太夫人直接被沈观韵的话,气得胸口起伏,脸庞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赵妈妈站在一旁,吓得连大气都能不敢喘一下。
“孽障。”
“沈家从未苛刻你半分,整个沈氏上下谁不是帮你当成明珠捧着,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如何能做出这种昧了良心的事来?”
沈观韵她冰冷目光望向沈太夫人,她忽然就扯唇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最后她又如同疯子一样呜呜地哭出来。
“我如何不能?”
沈观韵因为瘦,显得她一双眼又大又黑,透出几分狰狞:“祖母。”
“因为观韵,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并不是沈家的孩子。”
屋中,骤然安静。
沈太夫人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说什么?”
沈观韵笑得十分诡异,朝太夫人嘲弄道:“程春娘那个贱婢,受父亲的威胁不敢告诉我,我虽不知沈家祠堂里白氏的身份,但从小到大,程春娘看我眼神,我又如何感受不出来。”
“从懂事开始,那个贱婢就要求我模仿那个死去女人的一颦一笑,模仿她的动作打扮和各种喜欢,后来渐渐地,那贱婢竟然生出了私下让我喊她母亲的野心。”
“虽然她从未承认,但我早就从她的一举一动中猜到,也许我并非沈家亲女,是被那贱婢换进沈家的。”
说到这里,沈观韵十分茫然的看着沈太夫人:“祖母,我能怎么办?”
“随着一天天的长大,我竟然惊恐地发现,我的脸竟和程春娘那个贱婢的脸越发相像,我提心吊胆,惊慌失措。我在恐惧的阴影中,只能事事做到最好,永远是你们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