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总是暗得格外早些,回到宫中时,四下已经亮起烛火。
翠微提着盏宫灯,在朝晖殿外等候。
“怎么在这里等?不冷吗?”萧窈快步上前,覆上她提灯的手,话音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给你带了梅干。那家干果铺子说是在建邺开了百余年呢,虽不知真假,但味道尝起来仿佛是比宫里的要好些。”
翠微向来最吃她这一套,便是有责备的话,此刻也说不出了,只含笑点了点头:“公主若是喜欢,改日再让人去采买。”
萧窈想要如从前那般,挽着她走,却被翠微轻轻拂开了。
“奴婢不冷,”翠微提着灯在前引路,提醒道,“公主仔细石阶。”
萧窈手中一空,虚虚地攥了下。
她知道,这其实是因为“于礼不合”,若是被钟媪见着,必是要被多数落几句的。
萧窈离宫时,已经做好回来挨申饬的准备,这一路上也反复提醒自己多些耐性,只挨骂、不顶嘴。
但朝晖殿中的情形与设想的不同。
钟媪并没严阵以待,只等她回来就发作,四下看了一圈甚至连人影都没见着。
萧窈惊讶:“钟媪没发觉我不在吗?”
“怎会?”翠微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了侍从张罗晡食,这才讲起今日事。
女史发觉她不在宫中,遍寻不着后,立刻知会了钟媪。而钟媪转头就去了祈年殿面圣。
萧窈在暖炉旁坐了,随手掰着颗毛栗子,倒是没怕:“阿父召我来时,应当已经想到,我不会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宫中的。”
她在武陵时,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时常出门闲逛跑马,若遇着晏游他们休沐,还会一道进山去打些野味。
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重光帝若是铁了心要将她关在宫中,便不会允准朝晖殿留进出宫禁的令牌,今日得了消息,也会立时遣人将她给寻回来。
他什么都没做,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出事就行……
萧窈倒抽了口凉气。
“这是怎么了?”翠微连忙问。
萧窈捂了捂脸颊,含糊不清道:“咬着舌头了。”
一想到崔循指不定过两日就把扶风酒肆之事捅给阿父,届时令牌保不住,想再出宫怕是没辙……
她就更疼了。
记挂着此事,萧窈连晡食都没能好好吃,饭后支开翠微,悄悄将六安叫来。
“小六,你怎么想到请崔循帮忙的?”萧窈带着些许期待问,“是因他口风严吗?”
“那时事态紧急,原想着回宫搬救兵,恰巧遇上崔少卿,便央求了他帮忙。”六安如实道,“若是旁人,也未必能从王氏手中要人。”
“再者崔少卿办事向来周全,此事由他拦下,必然比落在王家好。”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萧窈翻了页崔氏的族谱,竟发觉了处先前未曾留意的古怪,好奇道:“崔循担着少卿一职,其父竟不在朝中任职吗?”
当下只要出身高门,哪怕再怎么无能,想谋个一官半职都不是难事。
毕竟担着要职,十天半月都不到官署露面的也不是没有。
“这……”六安压低声音,咳了声。
萧窈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他要说些“有趣”的事情了,顿时来了兴致。
“早在元平年间,崔公是在朝中领了闲职的。据传他文才绝世,出口成章,词赋信手拈来,能引得一时纸贵。又交游广泛,甚至同那些寒门庶人往来,行事放浪不羁。”
萧窈喝着温热的酪浆,点评道:“这倒也没什么。”
时下士庶犹如云泥,隔着天堑,她倒不觉着如何,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问题就出在这交游广泛上。”六安许是从前说书听多了,卖了个关子,这才低声道,“后来不知怎的,他竟剃了发,随个不知来历的和尚云游四海去了。”
萧窈侧过脸,呛得咳嗽起来。
回想崔循那方直庄正的模样,她很难想象,他竟会有这样一个父亲。
六安看出她的疑惑,适时解释:“崔少卿是族中长公子,自小被崔翁带在身边教导,无论性情还是行事,都与其父大不相同。”
“崔翁身体不大好,族中无堪重用之人,一度萧落过,全靠着从前的底蕴撑着。及至长公子年纪渐长,才渐渐好起来。到如今,崔氏一族的事务都是他来决断的。”
女史们也曾为萧窈讲过崔氏,只不过其中不会有这样不大拿的上台面的陈年旧事,但萧窈还记得,她们提及崔循时隐隐的敬重。
女史说,这是崔氏一族寄予厚望的明珠。
到如今,萧窈才算明白了这句话。
只是这些与她也没多大干系,她要考虑的,只有这位“明珠”会不会到阿父面前告她一状。
因惦记着这件事,萧窈都没能睡好。
子夜时分,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落雨声,辗转反侧许久,才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第二日被惊醒时,只觉脑子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