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请假一天,这是康佳珞进入巴黎高等服装设计学院以来第一次缺席。
听着室外有一搭没一搭落着的雨声,她的心情实在开朗不起来。昨天,平远背着她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将她安全地送抵家门。
那时候,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她却没有留他下来,只借给他一把伞,让他在深夜时分冒着大雨回家,连请他喝杯热咖啡的基本礼貌都没有。
她到底怎么搞的?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对于平远,她根本不需要防备呀。
仔细回想,才发现早在两人初识的那一天,他就对她非常友善。为了让她顺利衔接学校的课程,他不厌其烦地为她转译授课内容,甚至热心地告诉她作业的材料要到什么地方去买。
她真的太恶劣了,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随手冲了包即溶咖啡,康佳珞精神不济地倒在沙发上;她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自动休假而变得轻松,反而愈来愈沮丧。
她要怎么开口向他道歉呢?
斜打的雨会不会淋湿他的身体?他会不会因此而生病?
万一他生气了,不再理会她,她该怎么办?
一向独立惯了的她,并不特别需要朋友,但是如果失去平远的友谊,绝对是她人生中一个非常重大的遗憾。
以往“同学”两个字对她而言,只是同在一个教室里学习的人;除了家人之外,她从来不曾想过与谁维持长久的关系,平远可以说是少数的例外。
也许她和他之间真的特别有缘,只是不知道这份缘会不会被昨夜的一场冷雨打散了。
拿起瓷杯轻啜一口cappuccino,她呆望着窗外的雨,拿起话筒想立刻拨个电话给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的号码。
懊恼地放下话筒,她再一次要死不活地躺回沙发上。
铃铃
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康佳珞拖着扭伤的脚踝缓慢地拐向门边。
才刚搬进来,怎么会有访客上门呢?她谨慎地从门上的小孔往外看,惊讶地发现来人居然是自己刚刚才念着的平远。
她二话不说的开了大门。
站在门外的平远正对着她笑,那笑容很真诚、毫无芥蒂。
“我想你一定不方便出门,所以特地帮你带些吃的过来。”他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两大袋食物。“袋子里遗有今天课堂上的笔记,如果你需要,可以借给你。”
“平远,你你真好!”她感动得想哭。他非但不计前嫌,反而以德报怨。
“我把东西放在门边,你自己提进去没有问题吧?你的脚好点了吗?需不需要带你去看医生?”
“我、我没事,真的!”她的喉头有点涩,鼻头微酸,他根本不必为她做这些事啊。
“是吗?那就好,你快点进去休息,我也该回去了。”他弯身把食物和书袋放在门边。对她,不大适合采用紧迫盯人的方式,与其缠着不放,不如时紧时松,所以这回他打算扮演雪中送炭的好同学。
“平远,对、对不起!”她冲动地拉住他的手臂,低声喊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故作不解地看着她一脸忏悔的表情。
“昨天晚上雨下得那么大,我我却没有留你下来。”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
“没关系,别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他厚实的大掌轻柔地包覆住她细白的小手。从他掌心透出的暖意,霎时包围了她的心。
她着迷地望着两人交叠的手,想不起有什么人曾经与她这般亲近。原来,她并不惧怕与人肢体接触,相反地,他的体温给了她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全感。
好奇妙的感觉。
“我其实很想留你,可是我对异性有种恐惧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对他说明原因。“三年前,在纽约,我差点被一个黑人强暴”
听见她的陈述,平远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愉快的经验造成她对异性的排斥,原来两年前初次见面时,她的冷漠并非因为目中无人。
“幸好没事,路过的警察救了我,可是我心里一直所以昨天晚上才会”
“别说了,我了解。”弄清楚了她没有真的遭逢下幸,平远这才舒了一口气。“可是,你真的不需要提防我。”
她眼中残存的恐惧让平远的胸口涌上一阵强烈的心疼;如果不是怕唐突了佳人,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她他会负责保护她。
“我知道你和一般人不同。那,你想不想进来坐一会儿?”她低垂着头,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口。这是她第一次邀请男人进入自己的居所,难免觉得有些别扭。
“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打扰了。”他弯低身子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想知道她是否有一丝丝勉强。
突如其来的视线让她有种狼狈的感觉,她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极力稳住慌乱的心跳。
“当、当然不介意。”她弯腰去提放在地上的塑胶袋,却一头撞上平远的胸口,因为,他正打算和她做一样的动作。
“对、对不起!”她脸色爆红,随手拿了一袋,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就匆匆忙忙转回室内。
平远忍不住笑了。看来,她似乎真的不再提防他。
谁说她是个骄傲自大的冰山美人?在他看来,她只是一个生性羞怯、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笨拙却可爱得不得了的小女人。
跨进她家门的一小步,他希望是两人之间感情发展的一大步。
一进门,他立刻发现这层高级公寓内部的空间十分宽敞,使用一流的建材,室内装设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加上它所处的地段,非得要是真正有权有势的人才负担得起。
“你在笑什么?”走进厨房之前,她忍不住回头,只见他满睑春风得意,笑得好不开心。
“因为珞珞你很可爱。”平远真心地对着她微笑,自动把“康同学”的称呼改成“珞珞”也许这样可以拉近两人的距离呢。
听见他的话,她逃难似地拐进厨房,只觉得脸颊上有两把火在烧。他刚刚叫她“珞珞”耶,她没听错吧?这样的称呼会不会太亲昵了?
“珞珞,你别忙,我来为你准备晚餐。”他立刻赶上她的脚步,顺道提走她手中的塑胶袋。
他对她的称呼让她不由自主地脸红,手指与手指的接触令她心跳加速。
我怎么会三番两次被男同志电到?这实在太离谱了。康佳珞懊恼地咬着下唇,心情乱糟糟。
平远刻意忽略她局促不安的神情,决定多给她一点时间适应他的存在。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跟她相处,为她煮饭不是追求的手段,是打从心底想照顾、想保护这个可爱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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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平远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的背影,不切实际的幻想又开始在康佳珞的脑海里作怪了——如果她有个亲密爱人,她与他之间相处的情景大概就和现在差不多吧?
如果他的性向正常,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爱上他。
“来,上菜了。”平远将餐食送到她面前,那是一盘香味四溢的松露酱汁义大利面。
“好香!”直到香气冲入鼻端,她这才发现一整天没进食的自己已经饿坏了,肚子登时咕噜咕噜乱叫起来。
平远开心地大笑,康佳珞则恨不得有个地洞可钻,不要再面对这样的尴尬。
“快点吃吧!”他笑着催促,自己也卷了一团面送进嘴里。
康佳珞低头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他的厨艺比她以为的好很多,如果他想开餐厅,说不定会高朋满座呢。
“哇,你的手艺真好!”她一直吃到盘子快见底了,才有办法抬起头来赞美他。
“那是当然的。”他毫不客气地接受赞美,顺手抹掉沾在她唇边的酱汁,送进自己嘴里。
“你、你在做什么!”康佳珞羞得满脸通红,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好朋友嘛,我可不是在吃你豆腐哦。”平远不以为忤地笑道,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将康佳珞惊羞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对他,必定是有感觉的。
康佳珞再次低头吃起盘中的面条,却不再觉得美味。浓重的失落感打从心底蔓延开来,让她陷入一片情绪的低潮。
她老早就知道他对她没有“兴趣”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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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铃
难得的假日,门铃声却不识相地干扰着她宝贵的睡眠,她皱紧眉头,用羽绒被将自己裹得更紧。
经过星期一到星期五密集的训练课程,此刻她只想赖在床上睡到饱,完全不想理会耳边的噪音。
好在来人只按了三下,就没继续摧残她的耳朵。
康佳珞满意地翻个身,却突然想起昨天放学前,平远说要利用假日带她出去走走。刚才按电铃的,不会是他吧?
浓浓的睡意立刻消失无踪,她慌慌张张地起床梳洗,双手随意耙梳着散乱的发,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门口。
门一打开,果然发现平远背靠着墙坐在门边,一副打算窝在地板上等人的模样。如果她没有突然想起昨天放学前的对话,说不定他会一直坐在门外等她睡到自然醒。
“抱歉,我来得太早了,你刚才还在睡吧?”他带着一脸歉意的问道。
“你先进来,等我一下。”她匆匆忙忙跑进卧室,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打理好。
然后,等她走出房间,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在桌上了。
“你一定很久没吃中式早餐了,我特地煮了广东粥,快点过来尝尝。”
“平远,你真好!”康佳珞连忙坐到他身边去,舀起一匙粥,朝冒出的热气猛吹,迫不及待地送里嘴里。他说的没错,她已经很久不曾吃过这样的早餐了,所以感动到快流泪了。
“你喜欢就好。待会儿吃过早餐,我们到蒙马特去写生,我连画板都准备好了。”他简略说明今天的行程。
“好啊!”心情正好,不管他要去哪里,她一定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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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平远驾着跑车,与康佳珞一起前进蒙马特。
蒙马特堪称为艺街之丘,十九世纪末毕卡索,雷诺瓦等知名画家都曾在这里活动过。一直到今天,帖特广场上仍聚集许多专为游客描绘肖像的画家。
“今天,我就来过过当画家的瘾。”平远从后车厢里取出画板和画架,还有两张折叠椅。“你要不要当我的第一个顾客?为了顺利开张,这次的服务完全免费。”
“好啊!”她大方地拉开折叠椅,在他摆好画架之前已经完成就位。
康佳珞摆好姿势,专心地坐在他面前;这是她第一次成为肖像画的主角,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要尝试。
四月初,开始实行夏令时间,日照时数增长,气候也回暖了,人们不再穿厚重的冬衣,街上的游客也开始变多了。
坐在帖特广场上的她,不知不觉就成了人们瞩目的焦点。
如果是在平常,行事低调的她一定想立刻离开,但是现在不一样,因为画她的人是平远。当他以如此专注的眼光打量她,她居然希望这一刻能够永久地持续下去。
所以,她没有开口询问作画的进度,也不想计算时间,就带着浅浅的微笑以同样的专注回应他。
毫无疑问的,她非常非常在意这个男人,虽然明白两人之间除了当朋友外,不会再延伸出其它关系。可是,就这样偷偷喜欢他并不犯法,是吧?暗恋无罪,也没人规定不能暗恋一个同性恋者。
决定了,就这么暗恋下去又何妨,反正他身边没有情人,她可以假装两人之间还有发展的可能。
平远专注地打量笑容可掬的康佳珞。她的心情似乎不错,所以冷冷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甜美可人的微笑。她的确是个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也懂得充分展现自己,这样美好的女子,能够完完全全属于他吗?
他一笔一笔描绘着她的轮廓,发现她是巴黎最美的一抹风景。
“珞珞,画好了哦。”平远朝她眨了眨眼。
听他这么说,她立刻起身,迫不及待地走到他身边去。
“画得不错嘛!”她惊艳地打量自己的肖像,原来在他眼中,她有这么动人的微笑,她还以为自己只会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呢。
“那当然!在还没学服装设计之前,我可是美术系的学生哦。”
“真的啊?那你为什么突然转换跑道?”
“我家是做成衣的,这几年把厂房-到大陆去,我父亲一直希望能进军国际,如果我懂一点服装设计,应该会对家里的事业有所帮助。”
“原来如此。”
“请问,画一张肖像要多少钱?”有个说着日式英文的女游客开口打断他们的谈话。
“素描五十欧元、水彩画一百欧元、油画两百欧元,如果是漫画造型的简图则是二十欧元。”平远胡乱编了个价码。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设摊赚钱,只是想多找机会让康佳珞发现他的优点,加速两人感情的进展。
“好,那我要一张油画。”问话者答应得很干脆,没有讨价还价。
他完全没想到有人会同意这个价格,但是话都说出口了,只得认命地从帆布袋里拿出画布。
结果,他耗费了近两个小时才完成这幅油画。成果令人满意,但是耽误了太多时间,如果不是康佳珞耐性好,他恐怕早就被放鸽子了。
看了肖像,这名日籍游客非常满意,二话不说拿出两张百元钞交给平远。
“一百元就好。”平远拿了其中一张,另一张退还。绘画对他而言只是兴趣,并不是骗吃骗-的工具。
“不然,我请你吃午餐。”看来,这名日籍游客对平远很有好感。
“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我已经跟女朋友约好要一起吃午餐。”平远将站在他身边的康佳珞搂了过来,婉拒了这项提议。
闻言,康佳珞不禁脸色一红。明知道“女朋友”这个称呼是为了挡开不必要的桃花,她仍然偷偷高兴了一下。
后来,又有一些女孩子挤过来要平远帮她们画肖像。
“抱歉,我的时间恐怕不允许,改天如果有机会再帮你们画吧。”平远拿出怀表,假意看了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