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回想,可秦知遥的影子又在她大脑里要跳脱出来:这里的设计和宣传语,都是当年他的心血,为了一个设计,他可以废寝忘食数易其稿,可是他的执着他的才华,却随着他的纵身一跳而一同灰飞烟灭……
傅怀臻还在饶有兴趣地问:“这个客栈的改造是谁帮你设计的?说不定,我可以和他交流一下?”
莫凝强压着涌动的气血,目光复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用贺助理的口吻:“现在,这已经不是关键了,这个客栈,这个老屋,可能,我没有办法守住了……”
傅怀臻意识到她开始要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静静等她说下去。
这件事,就像是经年累月堆积在莫凝胸腔的淤泥,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无从清理:
“你刚刚看到的那个男人,也就是我曾在涟湖边偷拍的男人,是区党委书记的小舅子孙成栋,两年前,他让我爸烧了一批砖,数量大工期短,价值一百多万。我爸和窑场的工人加班加点地按时交了货,可是在送砖回来的途中,范晓光因为疲劳驾驶把车开出了马路,我爸伤了脑子,范晓光的爸爸范师傅当场死亡,晓光也受了轻伤。
我爸为了这批砖的原料和人工,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垫上了,车祸后三个人的抢救费和后来的治疗费用,再加上还赔了范家一大笔钱,还有窑场工人的遣散费,我们家除了这幢房子,几乎是倾家荡产了。
当时范晓光说,这批货,孙成栋除了在订合同的时候象征性地付了点原料费,还差一百三十六万没有支付,我爸去交货的时候,他亲口答应我爸缓几天就付,我当时还很高兴,想着天无绝人之路……可是没想到,等我去找他的时候,孙成栋压根不认,说他早把钱付给我爸了,还拿出了一张伪造的收据。
我报了警,可是我没有想到,开始口口声声要为我作证的范晓光,突然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么回事,而孙成栋坚持已经把钱付清了,是我爸自己把相关的单据弄丢了……
开始那一年,我以为总会有公道,我跑了很多次公安机关,也找了律师,可是都说我证据不足,无法立案,后来,我爸的情况需要人照顾,客栈又少不了人,我总要生活下去,所以只能放弃。
可我总是不甘心,我知道孙成栋最怕他老婆,所以跟踪他,想抓到他和别的女人幽会的照片,想要挟他……就在那天船上遇见他后,我把我拍到的照片寄给了他……
我一直在做蠢事,我根本奈何他不得,但是我爸这病的后续费用太高了,顺爷爷也没有经济来源,如果这笔钱追不回来,这个客栈的盈利根本入不敷出,也许只能……”
她脸色灰败,却还不忘谦恭地致歉:“真不好意思,傅怀臻,这些天,让你看到这么多不堪的场面。”
据说蚯蚓被砍断后,没有头的那一端最多还可以活七天,它最后死于缺水。
莫凝觉得自己就像那段傻傻撑到第七天的没头的蚯蚓,徒劳而盲目地苦苦挣扎,最后还是逃不了枯竭而亡的命运。
既然已经接受了无可回寰的现状,也不再抱虚妄的幻想,说出来了,就当给心里清淤,至少好受一些。
傅怀臻几乎微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他不会不清楚,当一切无能为力,而莫凝也接受了这样的无能为力,安慰不仅苍白,甚至残酷。
他只是用很平缓,但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句:“这个客栈,必须是你的。”
如果把这句话收集起来,循环往复在耳边播着,会不会又催生出新的希望来?
莫凝不让自己再有幻想,拍拍脸颊替自己振作精神:“好了,收拾残局!”
傅怀臻也早已放下了碗筷:“一起吧。”
莫凝立刻伸出一只手制止:“你病刚好,早点休息吧!我的客栈,我来收拾!”
傅怀臻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几天降温,雨反倒停了,青砖地面难得的干爽,院子里树影花影横斜在月色里,竹杠事不关己地啃着它的骨头。
莫凝把翻落在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重新归置,有些已经被彻底摔烂,她都不敢多看,直接视而不见地把它们装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