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对我道谢了好多好多次。或许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终于逻辑自洽,理解了我的冒险还是有其意义,或者他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但不管怎样,我突然感觉自己身负责任。
我把与老何的相遇录进了视频,最后说了他拜托我的事,然后上路了。
我梦见了老何的女儿。她躺在一个大罐子里,只看得见脸。罐子里满是液体,她在里面漂浮着,全身上下都接了管子。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活着,这个样子和我去参观过的植物肉工厂里的那些长在树上的肉特别像。
我曾经听张掖和波哥闲的没事抽烟的时候讨论过这个问题。波哥说要是能留个跳楼的时间就好了。他指的是如果自己发病,干脆跳楼自我了断。张掖说你现在说得轻松,到时候一定特别想活。这是本能。
波哥说到时候人都讲不上话,手也使不上劲。怎么确定当那个人是想活呢?
张掖语塞,说那要怎么办?要不咱俩定好吧。
波哥问定什么?
张掖说我俩要是谁先不行了,另一个就签字不抢救,不进生命维持罐子,死后骨灰往南边儿撒。
波哥吐了一口烟,过了一会才开腔。他说好,剩下的那个交给小盒。
老何成了我的粉丝。我登录平台看见的,多了一个新粉丝,点进去一看,那头像就是老何。老何的账号里没什么东西,有三个拍了广袤田野的视频,一个做饭的。视频里一点言语都没有,只有风景和背景音乐。
我想了想,在这天更新的视频最后说了一段话,把老何女儿的情况给讲了,问问看到这个视频的人有没有办法。
其实我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总要给老何一个交代。尤其是他现在成了我的粉丝,关注了我。那我就感觉自己又被多一个人看着了。
我还是觉得自己要死了一样。而且一天比一天更想死。上路第一天,我还能抱怨睡袋里睡不踏实,到了上路第三天,已经彻底起不来了。前一天的疲劳根本没有消除干净。还是大意了,在三十一区小广场上练车的时候,那里好歹是水泥地,又特别平整。
到了野外哪有这样的路。离开环农业带之后,驿道也消失了。整个华北河谷就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森林和旷野。
昔日这儿还被称为华北平原,一望无际。后来被改称为河谷是第三次迁徙后的事了。这儿曾经被彻底淹没,变成了与东海连成一片的汪洋,后来一百年内水又逐渐褪去。但人类仍然回不来,汛期多变,有时候数年都是干涸的,旷野里都长出了漂亮的灌木。动物和鸟类也都回来了,当时的人类心想这样的大号河山放着很浪费,便组织了人手回乡拓荒。
一开始都很顺利,拓荒团顺利地建立聚集区,开垦农田,搭建灌溉系统。就在人们觉得照这样下去,他们总有一天能收回所有的土地,回到黄金时代的状态的时候,漫长的汛期开始了。长达数年的降雨毁掉了所有的努力。自然又把吐出来的土地给收了回去,人类只能被迫丢弃了所有的建设再次撤回高原上的城市。
往后这样的情况每隔一些年就会发生。这就使得某些地区根本没法长期驻足,至少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环境过于严酷。
只不过野生动物和植物都不太在乎。只要这儿的水退去,就会有动物过来,再然后是植物。它们可不在意几年后这儿会重新变成泽国。到那个时候,植物会认命地死去,动物会认命地迁徙而走。于是有些地方的人类社会也开始出现了一种特别的游牧民,追逐着汛期和旱季,永远在路上。这些人都舍弃了城市里的生活,他们拿着仅有的可以运用路上的科技,像野生动物那样活着。
我没见过他们。但或许有一天会在路上遇见。
“v,我们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汛期吗?”我蹬着车,问我的人工智能。
【正在为您查询。结合近年的水文数据预测,突然进入汛期的概率大约是3.54%,进入五月后,降雨增加,此概率会升至43.8%】
满是石子和泥泞的路实在不好骑,实在没力气了我就下车推。远处的旷野里有个什么巨大黑影匍匐着,等我慢慢地走近才发现是一辆只剩下空壳的大巴车。锈蚀的空壳周围长满了野花,甚至有绿色的枝条从破碎的驾驶座窗户伸出来。
我想起了一个说法。如果没有人类,城市在一年之内就会被自然占据。文明根本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坚韧,真正坚韧的是大自然。那我们算什么呢?创造了伟岸的文明,却依然是个过客。
有人说人类会毁灭地球,我看纯属无稽之谈。当我们最后一个人的骨头都变成灰,这颗星球依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再走近了些,野花在风中摇曳,小小的一朵朵。
“v,这些花能吃吗?”
【根据资料显示……这些为双子叶植物纲菊目菊科百日菊属,尚无明确证据表明它具有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