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二旨,全文刊登在《启民报》上,另外再把查抄孔家所得的钱财、土地数据,以及孔府之前为祸地方,乃至降清后种种恶迹,一并详细刊登,昭示天下!”
“朕倒是要看看,是谁遗臭万年!某些人若是这般都还要为此等汉奸、国贼辩解,那也是该杀!”
那孔贞云只觉得天旋地转,竟是直接昏死过去。
朱由榔又转头对跪着的徐嘉安抚道
“徐卿,朕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文不如尚书、侍郎,武更是比不过元帅、将军们,要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不怕事,讲信义!对于你们这些从肇庆一路追随的老人,朕是真心当做手足的,难道几只苍蝇嗡嗡乱叫,能比君臣八年患难更重要吗?”
言罢,藐了一眼弘道门的牌匾,直接大踏步离开
离开前还大声道
“让人把门口衍圣公府牌子给我拆了!我大明军中多少将士,浴血拼杀、死不旋踵,连一个侯伯都未必能捞到,他孔家何德何能,于国于民何功?也敢自居公爵!”
第83章 轩然大波
孔家在曲阜树大根深,孔兴燮的三族还真不是一个小数字,但要说有几人无辜,还真不然。
毕竟,孔氏并不是只有一个衍圣公而已,当初降清之际,族中长老、祭祀,同样参与其中。这些人生来就坐享孔家名头带来的荣华富贵,那自然也要因此担当责任。
其间当然也有不愿束手就擒,乃至于拼力抵抗的,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整个过程,朱由榔都没有假惺惺的跑到徐州去躲避,“佯装不知”,而是就在这兖州府镇定待着,亲眼看着孔府、孔庙被抄,一干数百人问斩。
同时还分出时间来,下诏勉励前线诸将,并接见了些受伤转移后方的将士。
不得不说,朱由榔选择在这个时间段解决孔家问题,还是相当睿智的。
因为若是把孔府问题留到战后考虑,恐怕就没这么简单,而且也太引人注目了。
如今北伐如火如荼,眼看王师胜利在望,自崇祯以来,十多年的山河沉沦,江山沦丧,终于重归安定,正是人心激奋,也是朱由榔威望如日中天之时。
这个时候,就算他做些出格的事情,大多数人也很难及时反应过来。
而且就算反应过来了,又能如何呢?
皇帝又不在南京,那些个士子也找不到“叩阙上书”的地方不是。
当然,事实上,半月以后,消息传回南京,《启民报》又用了一整版报道此事,还是在江南地区引发了轩然大波。
礼教理学传承,毕竟是此时社会的基本意识形态基础,而孔氏,作为儒家礼教宗统的现实化身,虽然没有西方的天主教皇那么夸张,但也的确有相似的作用。
当然,绝大多数人还没有达到是非不分,替孔兴燮之流叫屈的程度,毕竟这时候已经不是嘉靖、万历之时了,清兵南下之际,江南百姓也是切实体会过亡国之痛的,扬州、嘉定的血,还没过多久呢。对于这时候的士民百姓而言,主动降清也就罢了,尤其是报纸中所言孔氏父子所上“请剃头疏”,实在令人痛恨。
而一众江南士人所喧哗的,是在于天子废除衍圣公的决定。
在他们看来,孔兴燮之流不肖,该治治,该杀杀,也没什么,自古以来,连皇帝都有被废的,衍圣公又算什么呢?
但问题在于,废除衍圣公爵位就是另一回事了。
衍圣公爵自宋朝开始,沿袭至今,宋代以前,其实孔府的声势并没有那么大,因为汉、唐等朝,文化较为开放,文武并重,宗法礼教还远没有宋明这样深入人心,至于乱世年间,更是没人把狗屁孔家当做一回事,当年孔融还是孔子直系后人呢,曹老板不照样说杀就杀,谁敢放个屁?
而宋代以后,理学成为官方唯一指定的合法意识形态,从诸多学说文化的一种,变成了主宰上到天家礼制,下到庶民生活的道德准则。
孔家的地位也就与日俱增
可以说,如果不是现在,不是朱由榔,而是嘉靖、万历之类的皇帝,想要动孔家,不说毫无可能,毕竟是皇权**社会,但代价和影响,绝对是百倍不止,得不偿失。
但朱由榔是幸运的。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理学一家独大的时代了。
自北宋中期开始,直至明朝中期达到顶峰的理学独大的时代,已经开始松动,乃至于有土崩瓦解的迹象。
历史就是这么奇妙,无论中西,伟大的进步和思想变革,往往都是发生在巨大的痛苦、分裂和牺牲、流血之后。
自万历以来,在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的种种苦难、实在是太痛了,痛到不得不让知识分子们陷入反思,痛到文人士大夫们,开始质疑这千年来所巩固意识形态大厦是否合理。
他们站在时代分界的门槛上,身后,是一朝轰然倒塌的历史废墟,身前,是迷雾缭绕的黑夜蒙蒙。
因为朱由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事实上已经触及了封建礼法的核心。
简而言之,你朱由榔说,孔子虽然是圣人,但他的儿孙未必是,所以要废除衍圣公。
那问题来了,你朱家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呢?
太祖、成祖皇帝功高盖世,理当登基坐殿,他们的儿孙也功高盖世吗?说难听一点,你朱家皇室,何尝不就是一个大号的“衍圣公”!
当然,这样的想法,对于朱由榔来说,毫无威胁,因为他本人已经不属于“衍圣公”的范畴,而是属于“孔子”的行列了。
自肇庆登基,励精图治八载,亲冒矢石,奋不顾身,定鼎社稷,如此功勋威望,足以让他以光武之姿自居,已经算是大半个白手起家的天子。但以后呢?按照你朱由榔的逻辑,衍圣公后人不肖,就该废除爵位,那你大明皇帝后人也不肖,该不该废了皇位?
这和一般的勋贵可不一样,毕竟那些勋贵只是“臣子”,就算废爵,在宗法逻辑中也是讲得通的。
但孔家不一样,孔子在宋明理学以后的社会地位中,并不比天子低,就连对皇帝称呼,最多不也就“圣天子”、“圣上”而已,人家孔子可是“至圣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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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当朱由榔那句“孔子是圣人,孔子的儿孙就是圣人吗?大禹商汤是圣人,桀纣难道也是圣人吗?”传回后方,实在是令人振聋发聩,犹如一枚巨石落入平湖。
并没有朱由榔想象中那般一边倒的抗拒发生,而是直接陷入舆论混战,持各种观点的有。
亦不乏为天子此行叫好之人,首先便是当初吐槽过孔家的张岱,直接就在《宁报》上放炮,表示“孔氏者,大明第一蠹贼尔!今除此脓包,焉得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