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步入书房,已经是入夜时分,整个姑臧城几乎都熄灭了灯火。
雪依旧在下,已经下了一天;朔风依旧怒吼,将雪粒席卷半空,撕扯飞舞。
马超的府邸坐落在一条普通长街的深处,装饰简单之极,透出一种质朴。马超不喜欢奢华,而是崇尚实用,他认为在处处充满危机、偏远贫瘠的凉州,奢华容易让人消磨斗志,醉生梦死,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
十八年了!
自带着前世记忆出生之后,已经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在西凉的风风雨雨,让他有些迷醉,有些眷恋。
如今东汉由于党锢之祸,外戚宦官争宠,导致天下民不聊生,黄巾贼乘势而起,几乎席卷全国。而汉灵帝为解决黄巾之乱成立州牧制度,又使得各地郡守以剿贼为由互相吞并,扩张势力,皇室名存实亡。
两年前,大将军何进与宦官相争,凉州巨阀董卓趁势进京,挟天子以令诸侯,夜宿皇宫,视百官如猪狗,关东群雄震怒,半年前纷纷举勤王大旗,分屯要害,推袁绍为盟主,与董卓会战汜水关,纵使董卓坐拥雄兵数十万,文有智囊李儒,武有悍将吕布,也无法抗衡,遂避关东兵锋,挟持献帝西迁长安。而关东联军也随着吞并猜疑解散,天下步入五百年前春秋战国的诸侯分裂局面。
凉州地处偏僻,故称西凉、西州意为“地处西方,常寒凉也”。凉州与西北各族接壤,千百年胡汉杂居,门阀部落的延续演绎,交织复杂,民风彪悍,常产战马,骑兵众多,各地郡守又是董卓部将,已成为董卓后方,骑兵来源之地,再加上潼关之险,以先秦之地据关东,可谓固守成汤。
名士许攸曾言:若想铲除董卓,必先瓦解西凉。
窗外雪光洁白。屋内烛火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暗。
偌大书房被十数座堆满竹简的书架,塞得满满当当,整个房间内都散发着浓浓的竹简特殊清香。
研兵读史是马超这些年除了武艺,第二个最感兴趣事物。读书可以使他静下心来想事情、理思路,亦能提高对武学的领悟。
近年来以北方休屠湖畔驻扎的匈奴分支休屠部落蠢蠢欲动,势力向南渗进,明显想趁中原大乱之际,分碗羹汤,已经威胁到威武的边境,形势一触即发。
三百年前,西汉汉武帝在凉州设十郡,震慑西域,辖制西域都护府,地域之广数百年罕见。可惜东汉国力逐渐削弱,朝廷对西域失去控制,都护府也随之被各族瓦解,凉州遂成为东汉边陲重郡。然桓、灵二帝时期,国政腐败,西域龟兹、山国、北耆、鄯善四国集五十万铁骑东来,兵寇玉门关,敦煌、张掖、酒泉三郡的羌、氐两族反叛,纷纷失陷。武威郡大半土地也随之从东汉版图上消失,直至马腾率军入主武威后,在马腾苦心经营两年里,渐渐有了起色。
威武郡现如今是大汉西北的边陲重郡,一旦战事开展,就会成为匈奴、大汉两个文明战争的首当其冲之地。
马超放下竹简,闷哼一声。
自两年前韩遂杀凉州刺史耿鄙谋反,在耿鄙手下担任军司马的父亲见势而起,占据武威之后,就少有战事。如今休屠要南下,岂不是给他动动筋骨的机会,听说现任休屠王尸逐巴颜武力高绝,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马超一身青黑色长袍下,是一副西北人经风霜熬打的魁伟雄壮体魄,他容颜俊朗,深黑的长发披散两肩,一对横眉之下眼眶深深凹下,两颗鹰隼般的眼瞳透出冰冷的神情,下巴、唇边布满寸长如针刺的短须,予人一种狠辣冷静的感觉。
马超身体前倾,双目微眯着,右手搭在书案,有节奏得敲起。
夜深人静,本是入睡的好时机,但是他却不能睡,他要等一个人。
一个在半年前与长安布下的棋子。
书房内极为安静,摇曳的烛光将马超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一杆硕大的重矛横靠在墙壁,约两丈,异常沉重,矛杆碗口粗细,呈乌黑色,铸有古体篆字暗纹。矛杆顶端是一个巨大的金色虎头,矛刃从虎口怒啸处延伸而出,足有四尺余,金光闪闪,锋芒毕露,煞气逼人。
正是马超威震西北,赖以生存的兵刃“虎头湛金矛”。
马超是庶出,虽为长子,但在扶风马阀的地位尴尬,但凭借着自身的高超武力,狠辣的个性,威慑西凉,亦在武威郡有极高的声望,被马腾所信任。
他的兵器之所以放在书房,是因为多年的习惯,一种心灵的寄托,一种斗志的象征。他认为兵器与竹简放在一起,象征着文治武功。
野心。
每个人都有野心,他也有。
人生匆匆百年,弹指一瞬,他要活得精彩,活得轰烈,享受历经层层苦难,一步步登上巅峰那一刹那间的喜悦,不枉在今世走上一遭。
“咯吱咯吱……”踩在雪地特有的轻微脚步声,穿过风雪,透过房门传入了马超的双耳内。
敲书案的声音蓦地停止,马超睁开双眼。
他等的人来了。
脚步声逐渐清晰,由远及近。
从一种声音,渐渐变成两种声音。
一种轻燥飘浮,显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