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太守府。
一处寂静的客房内,响起了一阵琴声,琴声优美,仿佛间天地间冰雪融化,青满西湖,溪水潺潺自山涧流下,清澈见底,清晰地可以看见刚刚露头的鹅暖石,以及水中游玩的鱼儿,山林间鸟儿自由的呼朋伴友,空山古寺千年石,寂静无声心自闲,意境清逸脱俗,优雅异常。
贾诩一席一案,焚香袅袅,两只修长的手,潇洒地拨动琴铉,颇有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的悠然气态,只是他那对平时深邃充满智能的眼睛,渐渐透出沉郁,似是有什么心事藏在心底。他眼中的沉郁之色愈来愈浓,琴音也渐转起来,琴音中透出一种愁,埋藏心里的一种深深执着的愁,仿似画船之上酌酒听歌,三句一过愁醉而眠,醒来之后看着倒流的河水,愁字再次涌上心头,风吹帘帐,云破月来,当真是女子拆开不成好,秋心合着却成愁。
胸前挂着的半块碧绿晶莹剔透的玉璧,随着贾诩的弹琴动作一飘一荡,似是在诉说着什么。
琴声戛然而止,双手按在琴弦,他再也弹不下去了,因为他已悲从心来,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自懂事以来,他再也没有流过泪,可是这一次,却不得不流泪。
他在到达安定郡之后,就暗中布置,以山巅之势,俯瞰全局,各方密探都已经秘密布置出去,为得就是安稳西凉将要纷乱的局面。一个时辰前,他从密探中得到一个消息,那就是囚龙纹身。
囚龙纹身,夫蒙一族的象征。
他的身上也有。
贾诩从脖子上取下半块玉璧,轻轻抚摸,眼神中透出一种怀念。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夫蒙一族只剩下他一人,没想到……
寒冷的风透过房门的细缝吹了进来。
十八年前,也是冰雪天气,夫蒙部落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他与小妹侥幸逃生,却又在半途失散。在逃亡途中他改名换姓,四处寻名山古迹,拜访名师,才有了今日他贾诩的名声。
嘿。贾诩,假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有谁知道他拥有羌族人的血统?又有谁知道他原名不叫贾诩?
八年前他明察暗访,多方打听,最终找出了当年夫蒙王室为何消失的原因,将最终祸首张让,运用种种手段,将其五马分尸,亦又引发了一连串政治事件,间接使得宦官与外戚之间的纷乱,从而使得大将军何进牵连其中,死于非命。导致西凉巨豪董卓趁虚而入,挟天子以令诸侯,各地勤王大军兵发汜水关,产生天下诸侯割据的纷乱局面。
他的心早在十八年里,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境界,但每次想到他家破人亡,小妹下落不明,不知生死的时候,那悲痛之情无以言表。
马超……马超……贾诩心中地念,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有囚龙纹身?难道你是小妹莲儿之子?
如果是莲儿之子,为何他当年在武威逗留之时,丝毫没有察觉?转念之间,贾诩自嘲一笑,小妹定和他一样改名换姓,隐藏自己,以躲仇家追杀。
贾诩瞬间摆脱颓废的心境,振奋心神,将玉璧从新戴在脖子上,双手挥动,琴声再起,一时之间风云涌动,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千万铁骑纵马狂奔,马蹄铮铮,长戈飞舞,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大有万里河川尽在胸怀之感。
他志向是在天下,而非一郡一县这弹丸之地。
天下纷争,汉室旁落,与东周、战国、春秋一般无二。现今各路学说蜂拥而起,王道、霸道再次盛行。王道仁也,霸者兵也。大秦之所以能图霸天下,是因为施展的是霸王之道,以杀止杀,平定天下,如果秦皇当年能再以仁学治国,大破之后是大兴,秦皇江山将会是几百年。
贾诩所学正是霸之道,唯有征伐天下,才能证明他的真实所学。
汉室!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文字,当年若不是汉灵帝听闻夫蒙有先秦宝藏地图,使得张让谄媚,他岂能家破人亡。
马超这几天的所做之事,他已经通过李傕麾下的密探,完全了解。此子布局环环相扣,紧密异常,兼且心狠手辣,乃枭雄之才,如果马超真是莲儿之子,那他霸王学术就有施展的余地,夫蒙一族的光辉将会在这五百年里爆发出最璀璨之时。
贾诩的心境再次恢复到以前古波不惊之态,琴音再转,激扬振奋渐渐缓平,在耳边环绕,在空中流淌,在心中回荡;似旷达逍遥,似悠闲洒脱;仿佛间使人置身于山林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中一片宁静,寂静宁人,平淡清闲;凉亭、小溪、鹤雀而邻。
良久,琴音渐止,一曲弹毕,琴音自空中环绕余音不绝。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贾诩口中响起,叹声道:“琴音高亢,必有客相临,请入内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道:“先生的琴技当真精妙绝伦,就是长安的琴技大师蔡邕也比不上先生的神乎其技。”房门一推,先是一只大手探出,接是一个高瘦紫袍的近四十岁男子现身,夹着一阵寒冷的朔风吹进,房门关上,男子步进帐内,抵达贾诩刚刚坐过的书案,毫不客气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