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在程家庄是个谜。老一辈人对他的过往讳莫如深,年轻一辈的又大多说不清楚。只知道他年轻时不爱种地,和几个外乡人合伙做买卖。后来和那几人散了伙,就回来娶了媳妇,隔年生了一个儿子。之后他就又出去做买卖去了。
忽然有一天,他们家被仇家放了把火。把他孩子老婆全烧死了。那把火还差点儿烧了程家庄半个村子。五爷的娘也是那之后气死的。
五爷是十分孝顺的人。看见气死了老娘,自觉没脸见乡亲。拉着老婆孩子的棺材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多年。也不知他把妻儿葬在了什么地方。
至于五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没人能说得清。五爷的手是怎么残废的也没人能说得清。从程灵慧记事开始,五爷就一直独自住在村外西场上的场屋里。给村里人看打场的器具。靠乡亲们的接济为生。五爷的几个亲兄弟全不和他来往。村里的大人也约束自己的孩子不许去西场玩。只有奶奶偶尔让程灵慧去给他送点吃得,或着给他缝缝补补。
五爷又抽了一袋烟,开口道:“要说你五奶,那可是个好人儿。模样俊,手脚麻利,还孝顺。可比你好看多了。你五奶嫁给俺的时候啊,个把月都不敢正眼看俺。晚上吓得哆哆嗦嗦的,也不敢哭。三天回门儿的时候,看见她娘那眼泪就往下淌。害得她娘还以为俺给她气受了。她哥拿根棍子就撵着俺打。”
五爷说着,脸上露出程灵慧从来没见过的微笑。那笑仿佛是从眼睛深处发出来得,让人看见忍不住屏息静气,生恐惊散这一刻的温馨。
五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呵呵’笑了两声。接着道:“直到后来有了你叔,你五奶才不哭了。可到了晚上她还是害羞。”
程灵慧后知后觉的听出来,五爷这是开解自己呢。要是以前,她一定脸皮奇厚的问:“五爷,五奶是咋害羞的?”可现在,她……
“俺走了。”程灵慧一低头,红着脸跑出了五爷的场屋。屋外的冷风一吹,脸上的温度才降下来。她回头,看见五爷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向自己摆手:“回吧,省得你娘担心。”
那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瑟缩着,遮住了五爷的半张脸。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袄。袅裆棉裤吊着裆,用不知哪里找来的破布条胡乱绑着裤脚。脚上是程灵慧给他买的翻毛皮子羊羔绒棉鞋,同样又黑又脏。
程灵慧这时才深深感觉到,五爷真的老了。
她扭头就跑了回去,一把抱住了五爷:“五爷,你放心。俺一定能给你养老。给你披麻戴孝摔老盆。”
五爷用缺了拇指,黝黑粗糙的大手拍了拍程灵慧的背:“五爷信。”又嘱咐似得说道:“你可不要忘了你老奶奶的坟在哪里。俺是没脸去给她老人家烧纸,怕俺娘看见俺再气着。你可不能忘了啊。”
程灵慧道:“放心吧。俺就是忘了俺姓啥,也不会忘了老奶的坟在哪儿。等你老了,俺还要把你埋在老奶旁边呢。”
五爷不置可否,向程灵慧道:“回吧。”
程灵慧一直走到村口,还看见五爷独自站在寒风中目送自己。她不知道的是,这竟然是最后一次看见五爷。
因为是程灵慧三天回门儿。姐妹们都来了。程灵慧回到家,饭菜已经上桌。常继文和孙兴隆他们在奶奶那屋喝酒,程灵慧姊妹几个就在西屋热热闹闹吃饭。母亲还特意给五爷送去一些酒菜。回来时还笑着跟姊妹几个说,五爷今天不知怎么了,打扮得跟新郎官儿似得。
程灵慧听了,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是,孙兴隆喝醉了,又是哭,又是笑。嘴里胡乱叫着:“三慧子,大舅子。你真是我得好大舅子。”死拽着程灵慧家里的大门撒酒疯,说啥不肯走。常继文他们几个好不容易才把他送走。
回桥上的时候,程灵慧才想起母亲说五爷的话。又想起五爷今天的异常,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她让驾车的调转头,就又回了程家庄。也不进村,直接就去了五爷的场屋。但是,场屋里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五爷的踪影。
程灵慧一下子就瘫软到地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