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临时变成三人行,禅院叶隐看看左手边兴致满满的青梅奈奈,又看看右手边步伐轻快的好友真理,有些恍惚
她们现在是要去郊游吗?
“那个……”两双眼睛同时看向她,禅院叶隐想起一言不合就甩教鞭的礼仪老师,拉着两位好朋友的手,“如果她很过分的话,我们到时候就一起出去吧。”
奈奈和真理都是骄傲的人,而礼仪老师总是把女生不行挂在嘴边,在她口中,像她们那样的女孩子都是反面教材
禅院叶隐被训斥惯了,班上每个女孩子或多或少都经历过言语羞辱,渐渐地,她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但被斥责的对象换成她们,她光是想象都忍不下一星半点
这节课是半公开的,能参与的女性亲属几乎都会来旁听,其中包括辈分很高的女性长辈。奈奈那样的女孩子在她们眼里是“不知轻重”,她们向来不喜女生争强好胜,更何况她既不温柔又懂看人眼色,与知书达礼毫不相干。至于真理,她自从踏入禅院家第一天就是公认的“无可救药”,容貌过盛咄咄逼人得寸进尺……
但是,为什么不知轻重、争强好胜、咄咄逼人、得寸进尺的男生永远只是“不懂事”、“勤奋刻苦”、“调皮捣蛋”、“好奇”?
禅院叶隐不知道答案,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女生懂事乖巧就要多包容他们一些,原谅他们,如果做不到,那一定是你还不够懂事,只是为了得到夸赞而保持伪善。既然如此,也难怪他们才会欺负你
“叶隐才是,觉得不舒服要说出来。”禅院奈奈斗志昂扬,“我现在更好奇礼仪课上会教些什么了。”
“放心吧。”相牵的力度增加了些,仿佛在向她传递勇气,橘真理眉眼弯弯,“我很期待,在这里居然还有能比我更过分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击掌。夹在中间的禅院叶隐晃了晃脑袋,将小伙伴们神情中的跃跃欲试甩出记忆
她一定是看错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她们更兴奋了,仿佛大家不是去上礼仪课,而是要去给礼仪老师上课
静谧的室内,缺了一人的座位格外显眼,禅院叶隐刚踏入门内,不知名的隐秘窥视如同篝火营外的阴影,当她环视四周,寻找视线的主人时,却只看到了一张张若无其事的脸,同学或看书、或收拾桌面、或整理笔记,先前所感受到的不适似乎只是错觉
她抿紧唇,刚想回到座位上时,橘真理搭住她的肩,边走边说,“位置不够而已,别担心,后面还有空位。再不济,我们可以去坐旁听席。”
“对吧,奈奈?”她回过头,向禅院奈奈问道,几乎瞬间便收到肯定答复
座位两旁的身影隔绝外界视线,两人抛出来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禅院叶隐没有多想,很快便投入到聊天中,热闹的三人小角落与周遭的冷寂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互为青梅的两位好友正聊到各自如今的人缘,大约是关心则乱,连固定的午休菜色都要细细问过才能安心。橘真理侧过脸,将碍事的头发别到耳后,与旁听席中心面色沉沉的年长女性正巧对上视线,漆黑如墨的瞳色似是警告,似是评估,仿佛她是一件即将触及大众雷区的未知因素
余光扫过周围一张张稚嫩的脸,年幼的女孩子尚不如她们的家长老练世故,偷偷打量的小动作被当事人当场捉住不免有些面红耳赤,脸皮薄的恨不得将下巴缩到胸口,强行镇定的装作无事发生,也有极少数的胆大女孩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瞧
这些目光或是艳羡,或是退缩,或是好奇……橘真理没有一一深究其中意味,她向来不在乎他人看法,此时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吵吵嚷嚷,几乎要把屋顶掀翻的道场
大家终归是不一样的。轻点着桌沿的食指停下,牢牢的扣着桌板,泛白的指节似乎要将木板摁穿个洞才肯罢休,橘真理忽然觉得一切都无趣极了,无论是贫民窟,上流社会,还是咒术师家族,说到底,都只是新瓶换旧酒
走廊外脚步声近,那道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身上。橘真理和新朋友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向小道末端众星拱月般的年长女人,于她同一排的边缘处空位入座,未曾看她一眼
讲台上的讲师调了调话筒位置,清了清嗓子,环视四周时视线在旁听席中央位置上的年长女人多停了一会,微微低下头,随后才开始她的讲座
混在成年女人中,处于边缘位置的橘真理靠着椅背。这一块区域的视野极差,她只从声音中判断出讲师年迈,对于语调语速把握极好,因此感染力不错,有些地方选了带有煽动色彩的措辞
“柔,是女人的根;顺,是女人的本。”
“……第一,打不还手;第二,骂不还口;第三,逆来顺受;第四,坚决不离婚。”
“我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妖艳,穿得那么时尚那么暴露,不就等同于叫别人来侮辱我吗?”
“女人一定要忍,总挨揍,挨人欺负的人不爱闹病。”
一片寂静,台上人上演着慷慨激昂的独角戏。橘真理闭上眼小憩,将抑扬顿挫的语调当作安眠曲,至于内容,一个字也没记住
“你,叫什么名字?”
阴晴不定的脸骤然出现在视野内,语气极冲,没有骂人,似乎是不得不压抑怒火。橘真理揉揉眼睛,看了看脚边裂口整齐的两截的黑色教鞭,环视四周,疑惑道:“大家都跪着做什么,一个个的还苦着脸,哭丧呢?”
哀伤的颂歌还在播放,旁听席的女人们以巾帕掩着眼角,面前是跪下的女孩们。与长辈的动容相反,她们面无表情,仿佛对眼前的一切习以为常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掉着眼泪。橘真理圈了圈手腕,空的,从白色灯柱中垂下的修长光柱指指教鞭,邀功似地晃了晃
橘真理弯了弯眼睛,不过一秒表情便迅速恢复正常。她用袖口遮住嘴角,环视周围,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实一般,身形晃了晃,扶住椅子,眸眼缓缓睁大,悲戚道:“家主!你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狗带了呢!呜呜呜呜呜……”
极其做作的哀泣声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室内,和哀伤的背景音相得益彰,听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笑点极低禅院奈奈联想到抢男人事件,眼观鼻鼻观心,死死抠着自己的掌心。一旁的禅院叶隐见状,连忙捂住她的嘴
讲师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脑袋嗡嗡作鸣,伸手欲拽人头发,只想给这没心肝的一点教训,好叫她明白尊卑,“大家都在认认真真地感恩父母,全场只有你一个睡得安稳!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哪来的野……”
木屐踩得地板哒哒作响,讲师才迈近几步,骤然扩散的烟雾犹如恶鬼,刺状利齿抵住了她的皮肤。放下袖口的女孩子眼里并无半点泪花,微微翘起的嘴角仿佛猫咪,天生含笑,“我的来历,旁听席的诸位不是很清楚吗?正中央的那位,劳烦你为讲师解惑。”
来源不明的白雾,精雕玉琢般的相貌,目无尊长的作风……式神退回,讲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被点到名的年长女性皱眉,拦住神色不怠的下属,动武是最下策,况且对方一来不受管制,连家主都奈何不了她,二来她此时身份为听众,学生的规矩对她无效,她的行为充其量只是无礼,“橘真理,这里由不得你……”
“我是鲨人了还是放火了?论放肆,我哪里比得上你们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橘真理没等她回答,“敢问这位夫人,论资排辈,祖父母和父母哪个更高?”
白影温顺地待在一边,等待主人命令,只是没人会觉得它的本性真似目前这般无害。头一次被年纪小了自己许多的女后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般语气问话,女人以扇面遮住下半张脸,“自然是祖父母。”
“那祖宗和祖父母呢?”
察觉到风向不对的女人捏紧扇柄,橘真理依旧顺着白雾,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一开始的警告方立场转换,抿紧唇瓣,“……是我考虑不周。”
她正准备鞠躬道歉,却听到一句“免了”,心里反而一紧。这歉意对方若收了,失礼一事便也作罢,不收,恐怕……
在咒术师家族因资历辈分具有一定话语权的她,忽然想起了被大家下意识忽略的一条信息——橘真理是作为商业继承人被收养的孩子,在来到这里之前一直接受精英教育,并且,超群绝伦
“既然这堂课的主题是感恩,有长辈在场却只敬父母,是为失礼。可作为长辈,我不曾为各位做过什么,既无养育之恩,也无提携之恩,假如在这种毫无付出的情况下坦然接受各位好意,我自问做不到。我出身于贫民窟,后被人收养,收养人待我如亲妹,机缘巧合之下,又结识了尚在人间的血亲,对于感恩,我也有一番见解。”
橘真理转向她,“夫人,可否让我和她们说几句话?”
利用身份漏洞揪住把柄,只为了交换台上发言的机会?女人不明白她的目的,这场交易有何价值,母亲在场的前提下向她们的女儿讲述内容,且不论演讲质量,她就算讲得再好,内容再真实,也不会有人信她
“……把话筒给她。”
接到女人命令的讲师不情不愿地取下话筒,交到最看不惯的人手上
在白雾陪伴下走上讲台的橘真理看了一眼时间,离下课还剩十分钟,足够了,或者说,绰绰有余。她关掉放着颂歌的电子设备,关掉放着笔记的幻灯片,关掉一切不必要的东西,连演讲台上作为装饰的花束都拆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别在领口上的麦克风设备
“非常感谢讲师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演讲,对此,我受益良多,感慨万千。既然今日以感恩开头,那么,就让我以今天的主题——感恩来进行收尾吧。”
她看向台下,她再熟悉不过的陌生又相同麻木气息们,只有两人抬头望向他她。禅院奈奈牵着禅院叶隐的手,朝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禅院叶隐则向她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