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刚签完字,搁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助理知趣地走开,苏凌云拿起手机,是白相言。
白相言看着化验单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他拨了苏凌云的号码,本想告诉他真相,但脑海里却挥之不去地显现出池错那瘦削又倔犟的脸庞。电话接通的一瞬,到嘴边的话,却全都变了样。
“不要再给他注射那些禁药了,你会害死他的。”
“我知道分寸,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么?”苏凌云有些不满,白相言与他相识多年,就像是自己的亲哥哥一样,有时候话说的难听,他虽不悦,但也不会过多计较。
昨晚平静下来时,池错早已昏过去。虽说的确是自己给他注射了让身体无力的药物,而且操他之前还揍了他,但他不该吐血又昏迷的,难道是那些药物有什么副作用?或是池错的身体有什么疾病?
“胃壁溃疡,再折磨一段时间胃穿孔也说不定。”真相在唇边打了个转儿,变成了谎言,“你差不多得了,回国捅这么大个篓子,要是再闹出条人命,老爷子非叫你一辈子不许回国一步。”
“行了,知道了。有新消息再打给我,挂了。”没来由的烦躁,在听到对方说“闹出人命”的时候,苏凌云有股无名火窜起来,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难道我就这么轻易饶了么?
可没过几分钟,脑子里又有个声音在问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的怒火究竟要怎样才会平息?你又想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杀了他?送他进监狱?继续囚禁他、虐待他、操弄他?
对了,还有一直没得到答案的问题,那一年,池错为什么突然要将自己卖给人贩子?仅仅是因为他缺钱?
白相言手指骨因为长时间的紧攥而有些发白,他盯着报告上“胃癌晚期”的结论看了数百遍。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反常,明明和对方也才见过几次。
池错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这里暖气给的足,他索性就只挂了条短裤,大喇喇地在满是摄像头的屋里里游荡,满身的伤痕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下战场的将士。
连喝了三杯水,胃里的焦灼才略有缓解,一定是太久没吃东西导致的。
平时过得拮据又仓促,池错除了泡面,也不会做什么其他的吃食,翻遍了这里的厨房也没找到和泡面相似的东西,没办法,只好抓了几把米扔进电饭煲,想要做碗粥喝。
粥还没喝上,姓白的讨厌鬼又来了。
“起来了?”白相言尴尬地咳嗽一声,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脑门一热来到这里,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
“怎么,白医生这么闲?天天来关心我有没有死掉?”池错从碗柜里掏出口碗,把煮的能照出人影的米汤盛进去。没做过几次粥,大米和水的比例掌握不好,煮出一锅比白开水多了点儿味道的“粥”。
得,总归是大米粥,凑合喝两口。
池错捞了半天才捞了半碗大米,连筷子都没用,一手端着碗,一边倚在厨房门框上,漫不经心地瞧着杵在门口,一脸苦大仇深似的白相言。
“怎么,家里死了人?”池错嘴巴从来学不会好好说话,他自己知道,这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来么,像自己这样在烂泥里摸爬滚打的臭虫,怎么可能见过象牙?
“你!”白相言回神,他看池错周身无所畏惧的气质,不知到底是经历过多少苦痛和折磨才换来的,嘴里一句话没过脑子:“你想不想见她?”
“她”是谁,白相言不说,池错也知道。他吸溜米汤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错愕。
话一出口,白相言其实立刻后悔了,且不说他背后的老板、池错的外公不可能同意,恐怕连池错他妈本人也不会同意,毕竟他跟了老爷子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他女儿在外头竟然还有个孩子。
但,池错的目光里有太多的感情,就像是常年在黑暗里行走的人,猛地见到投射进来的一丝光点,他太想要抓住了,恨不得将那点细小到只能称之为光斑的东西,都捧在手心里,唤一声太阳。
“你想要什么?”只有片刻的激动,池错还是冷静地问出口,这个人服务于叶家和苏家,怎么可能随口说出要带自己去见那个人?
“或者说,你有什么条件?”见白相言不答,池错又问,他想起这两天白相言看自己时的眼神和脸色,心底慢慢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这人莫不是和苏凌云一样,看到我被弄的半死不活的模样就会兴奋、想要上我?
“你、你身体不舒服,大概有多久了?”白相言不回答,他想起来之前询问过的专家医师,池错的情况很可能没办法看到秋天的落叶了。
这样的对话让池错更加坚信,白相言也一样看上了自己的身体,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果然这些有钱人,玩的又花又变态。
“关你屁事。”放下碗,百无聊赖地捡起仍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接着道,“这屋里四处都是摄像头你也知道,你要是实在忍不住,你去问问苏凌云,看他愿不愿意跟你共享,反正我没所谓。”
白相言没听懂,自知方才失言,且自己不该在这里呆的太久,见池错没有继续搭理自己的意思,意欲离开。手摸到口袋里的药,突然想起来此的正事儿。
“这药你拿着,胃痛的时候就吃一颗,下个月我带你去医院再复查下。”也只能是确认癌细胞究竟扩散到什么情况了,目前看起来,不管是手术还是化疗,都已经回天乏力。
“呵,苏凌云能同意?不怕我再跑了?”池错没回头,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他突然扔掉遥控器,朝厕所狂奔,趴在马桶边缘,痛苦地呕出一滩黑血。
我是不是……
池错胡思乱想一番,草草漱了口回房躺下。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动静,是苏凌云的人来送吃的。
住在这里吃的都很简单,只是能保障池错不至于饿死,山珍海味基本是不可能有的。但饶是这么粗茶淡饭的吃食,池错也没有胃口,他像是得了厌食症,那些食物堵在嗓子眼,怎么都咽不下去。
无奈,只得又把方才煮的米汤盛了一碗。
苏凌云破天荒地没来,池错难得觉得轻松几分。瘫在床上想起白天白相言来的举动,不知怎的,心里感到一线希望,二十多年了,终于又可以再见到她了么?
从来心里装着的都是仇恨和愤怒,若再见到她时,该说些什么?是指责,是谩骂,是痛哭,还是、漠然?
我真的能心平气和么?池错不知何时睡着,梦里是他多年未曾谋面,早已模糊了五官的母亲,站在远处,二人就那样手足无措地站着,对望着。
苏凌云应酬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下了车走在夜幕中,刺骨的寒风让他酒醒了几分。抬头望见公寓的窗户竟然还有光亮,不知怎的,竟心头一暖,昏昏沉沉地按了电梯。
进屋才发现池错蜷缩在床角,手里攥着被子,身上却几乎没在被子里,他眉头紧蹙,看起来像是被梦魇着了。
醉酒的苏凌云显得格外冷静柔和,他破天荒地没有粗暴地将人从被子里扯出来,而只站在床边,愣愣地盯着。
若没有那件事,也许我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苏凌云想着,愤怒发泄了大半,被那些封尘在心底的回忆便裸露出他们最真实的模样。
从小父母就很少在身边陪伴,苏凌云小小年纪,身边只有保姆、司机这些在家里打工的外人,没人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没人在意他的开心与难过,他以为自己会这样独自长大,直到遇到那个人,那个被阳光包裹住,浑身都散发出温暖和友善的大哥哥。
那是他儿时最快乐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也是他噩梦的序幕。
睡梦中恍然感觉到脸颊被一个滚烫的大手抚摸,池错缓缓找回意识,刚要睁眼,听见上方传来苏凌云的声音。
“池哥,我那时那么信任你、喜欢你,你究竟为什么……”
嗤笑一声,池错睁开眼。满脸的嘲讽和冷漠,苏凌云一滞,瞬间从回忆里抽身,也冷冷地与之对视。
“今天改打感情牌了?”池错翻身坐起,浑身的防备。
“我还是把你毒哑了比较好。”顺便把双眼也挖了,省的听见刺耳的声音,看见那不屑和挑衅的眼神。不,眼要留着,是那双永不臣服的眼睛,才屡次激起自己的性欲。
苏凌云脸色阴沉,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离开了,剩下池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一个两个的,今儿都吃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