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这天起,陆长安每日都压着老婆认真耕耘,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风雨无阻。
这事儿其实他自己也没抱多少希望,谁知道一个多月后,老婆居然真的怀上了。
陆长安把耳朵贴到老婆平坦的小腹上,激动地道:“我听到声音了,崽崽在给我打招呼!”
晏安想把人推开,但终究没下手,略有些烦躁地道:“哪儿就有声音了?我都没感觉到孩子在动。”
他的烦躁不只是来源于他作为一个男人居然真的怀孕了,更是源于他零零散散地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那些记忆碎片光怪陆离,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前尘往事。但晏安能肯定一点,他以前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出入常常有大把人随侍左右。
他的身份肯定不低。
晏安隐隐有种预感,要是完整恢复了记忆,他和陆长安很有可能没法在一起。
“老婆,你怎么啦?”陆长安见老婆眉头蹙起,紧张道,“是不舒服吗?”
晏安摇摇头,心里的苦闷无法诉说。他看着面前一无所觉的傻气少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怨怼。这种怨怼含了太多情愫,连他自个儿都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陆长安看不穿老婆的心思,兀自担忧道:“要不还是请李大夫来看看吧?”他摸了摸老婆的肚子,有些发愁地道,“你这个样子,我哪儿敢留你一个人在庄子里?”
晏安听出了话头,“你要去哪儿?”
“回主宅。”陆长安笑道,“我要把你怀孕的事告诉我父兄,让他们给你上族谱。”
晏安心里发甜但又大感荒谬,“我一个男人怎么上你家族谱?老爷他们要知道我居然能怀孕,八成要派人来打死我。”
“不会的。”陆长安很有把握,“我父兄可疼我了,他们要知道我真心喜欢你,肯定会支持我们的。”
陆长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几个哥哥。阿娘走得早,哥哥们基本上都带过他,可谓是为他当爹当娘又当哥,对他这个小弟自是情分格外不同。
哥哥们都很有出息,脑子忒好使。不过到陆长安这里就不行了,他打小就不聪明,账本看不懂,项目不会算。
不过陆长安有套自己的逻辑,谁说做人就一定要有出息呢?家里又不缺他的口粮,他就算当条混吃等死的米虫也一样很快乐。
父兄们也都乐意养他这条米虫,对他无限包容。
就拿他和晏安这事来说,当初他在路上碰到重伤昏迷的晏安,下意识就想救人。
但大哥不同意,说是晏安这人看着不简单,要是救回家估计会有麻烦,还不如任由这人自生自灭。
可陆长安硬不下心,对着大哥撒了通娇,大哥架不住他这种攻势,只好同意他救人,不过只准他把人养在庄子里。
这次陆长安也打算来这一套,只要他撒娇卖萌耍赖皮,父兄就拿他没办法,给老婆上族谱的事情准能搞定。
……
……
陆长安做事风风火火的,打定了主意,当天就驾马车回了主宅,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风尘仆仆地回了庄子。
“老婆,事情成了!”陆长安跑进屋,兴高采烈地道,“阿爹说了,等孩子出生就给你和孩子一并上族谱!”
晏安看他左眼一大块乌青,心疼道:“你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挨打了?”
陆长安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我二哥失手打到了我。”
晏安心里一酸,“你这个傻子。”
这年头虽然好男风不稀奇,但也没人支持同性成婚,更没听谁说男人还能怀孕的。陆长安想在这种情况下让家里人认可他,难度可想而知。
晏安心疼坏了,给陆长安脱衣服,生怕他身上还有伤。
“我没受伤。”陆长安乐呵呵地道,“我父兄他们才舍不得揍我,脸上这伤纯粹就是意外。”
晏安看他这副傻傻的样子,心里又软又暖,“你怎么这么惹人疼呢?”
谁会不喜欢陆长安这个小傻子呢?待人赤诚又心大不跟人计较,谁都会想疼他。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是一对可爱的龙凤胎。
向来生产就是到鬼门关走一遭,何况晏安身子不如寻常产妇,生产时受了老大的罪。
但陆长安很疼他,前前后后为他各种奔忙,晏安看着日渐消瘦的少年,觉得自己就算吃再大的苦都甘之如饴。
这些日子,陆家父兄们也上门探望他们。晏安此前没怎么跟陆家这些男人接触过,如今见了面,他才发现陆长安的样貌在陆家堪称异数。
陆家行商,走南闯北的,这群当家的男人基本上都有些功夫在身上,一个个生得魁梧英俊,很有股阳刚气息。
可陆长安容貌秀美,虽是不至于女气,但多少还是显得有些阴柔。
而且他生得跟修竹一般,颀长精瘦,绝对和“魁梧”二字搭不上边。
加之他肌肤胜雪,站在一群陆家男人面前格外打眼。
晏安突然想起,时下贵族圈子里流行“病弱美人风”。哪家公子要是比女子还美上三分,且带上几分清瘦颓弱,那绝对是万人追捧的大美男。
陆长安虽是出身商户,可浑身上下却是一副世家美男的模样,站在一群阳刚英俊的陆家男人里可谓格格不入。
同是陆家人,怎么外形差距会这么大呢?
晏安心里纳闷,陆家男人们同样心里犯嘀咕。
他们本以为给小弟生下孩子的男人必定貌若好女,谁曾想这晏安生得阳刚英武,就算坐在床上养月子也能看出身形伟岸。
反观他们小弟,肤白貌美,唇红齿白,纤腰长腿,那模样才更似好女。
要不是他们亲眼看到晏安头戴抹额坐月子,他们真怀疑小弟才是下面那个。
“二哥,帮我拿块尿布过来。”陆长安双手托着小奶婴,嘚瑟又发愁地笑道,“囡囡又尿我一身。”
“孩子给我抱吧,看你这笨手笨脚的。”陆二郎熟稔地接过小侄女,他少时带过陆长安,成家后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带孩子这块经验颇丰。
陆三郎也过来帮忙,打热水给小侄女洗干净小屁屁,又帮着给小侄女裹好尿布,嘴上笑着小声调侃:“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小子居然能找到这么彪悍的媳妇儿。你俩以后可千万不能吵架,不然你媳妇儿一拳能撂倒十个你。”
陆四郎也跟着打趣:“可不是么?弟婿那身板都能顶两个小弟了,他们两口子要是打起来了,小弟还不让弟婿当球踢?”
陆长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老婆比我高大威猛又怎么了?你们这是嫉妒我。”
陆大郎噗嗤一声笑了:“嫉妒你什么?嫉妒你老婆一拳打你一个?”
陆长安洋洋得意,“我老婆拳头只会对外,不会对我。他英俊威猛,能力超群,退得了宵小,打得了算盘。他就是我家的顶梁柱。我只要在家带孩子就好了,其余的我老婆会解决。谁家老婆能有这么厉害?”
陆三郎:“……”该说不说,他怎么突然就有点淡淡的妒忌呢。
陆二郎一巴掌招呼在陆长安后脑勺上,笑骂道:“你小子靠老婆当家还挺得意?谁家有脸像你这么靠老婆?”
“我这是分工明确!”陆长安摸摸后脑勺,“我老婆都没嫌弃我,哪儿轮得到你说我?二哥你就是妒忌我。”
晏安见陆长安大着嗓门在一群兄弟面前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禁有些害臊。要不是现在坐月子下不得床,他真想把陆长安那张嘴给堵上。
……
……
这样其乐融融的日子过了还不到四个月,陆长安突然摊上了大事——他老婆不见了!
“你别着急,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弟婿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陆大郎语调沉稳,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陆长安已经慌了神,“晏安已经失踪一天了!他要是……”
后面的话陆长安想都不敢想,要是晏安有个好歹,他真感觉天都要塌了。
“我有弟婿消息了!”陆三郎匆匆进屋,看了眼小弟后,语气有些犹豫地道,“但我的人说,有人守着弟婿,那些人身手不一般,像是行伍中人,怕是来头不小。”
“晏安肯定是碰上麻烦了!”陆长安脸色煞白,“我要去救他!”
陆二郎拦住小弟,“你冷静些,等我们调来人手再动身不迟。”
小弟虽是没听出来什么问题,可陆二郎长年行商跟人打交道,哪能听不出老三话里的意思?
他们这位弟婿怕是身份不简单,人家说不准是故意踹了他家小弟,此刻又哪需要小弟去救?
可纵使他心里明白也架不住小弟忧心如焚,陆二郎和几个兄弟交换了眼神,只能认命带着弟弟去找弟婿。
孩子现在还小,片刻离不得人,又特别黏陆长安。
陆长安只好带着两个襁褓中的龙凤胎一并出门。
陆家兄长们看了眼小弟这副行头,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陆大郎已经预料到今天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暗暗提醒小弟:“缘来缘去不由人,要是弟婿今日不愿意跟你回来,你也别强求。”
“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陆长安气道,“我老婆怎么可能不愿意跟我回来?”
陆二郎等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的想法跟大哥差不多,但小弟现在正对晏安上头,他们若不真的把小弟领到晏安面前,只怕小弟是不会认清现实的。
一行人到了家客栈,厢房外有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地守着门,气氛很肃穆。
陆长安有些犯怵,但想到老婆在里面可能有危险,他鼓起勇气上前道:“我来找晏安,麻烦开门。”
壮汉凶巴巴地打量他一眼,“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这号人。”
陆长安一听这话就急了,按三哥打听到的消息,他老婆就在这屋里。现在这汉子不承认,分明是扣着他老婆不肯放人。
“晏安明明就在里面!”陆长安怒道,“你们赶紧开门,要是我老婆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好看!”
壮汉面色不善,长刀出鞘半存,语带威胁道:“你小子是故意找茬吗?”
陆大郎连忙把小弟护在身后,“都是误会……”
“没什么误会!”陆长安一想到老婆可能遭了罪就忧心大盛,“你们赶紧放了我老婆,不然我——”
房门猛地从内推开,一道寒芒蓦然朝陆长安逼来。
陆长安惊出身冷汗,定神一看,原来是老婆提剑指着他。见老婆安然无事,陆长安兴奋喊道:“老婆!”
话刚出口,剑尖就往他喉咙逼进一分,晏安冷酷地喝止他:“闭嘴!”
陆大郎等人见势不妙,立刻拔剑持棍地护在自家小弟身边。
双方剑拔弩张,随时都可能见血。
陆长安不明所以,伤心地问老婆:“你这是做什么?”
晏安,不,如今该叫楚曜了。楚曜这几日刚恢复了记忆,他乃是大楚的太子,不过这东宫之位他坐得并不安稳。
他那些兄弟都想拉他下马,先前他遭人暗算差点重伤丧命就是拜他们所赐。
要不是伤重损及脑子,他也不至于会失忆,更不会失身于这个一无是处的商户纨绔!
一想到自己堂堂太子之尊居然被这个空有美色的草包占了便宜,甚至还生下了孩子,楚曜就羞恼至极。
他没杀了这个草包都算他心善,结果这草包居然还敢来找他。
尤其是草包居然还抱着两个奶娃子上门,这无异于再次提醒楚曜曾干过什么丢人事,他怒火中烧,就跟被人当众扇了两巴掌似的。
“本王不认识你!”楚曜盛怒道,“你再敢乱嚷嚷一句,本王定叫你血溅当场!”
陆长安脑子嗡地一下成了浆糊,他这人本就反应慢,愣愣地看了楚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不认得我了?”
楚曜真想把这个害他怀孕产子的男人捅个对穿,但长剑在手他又不知怎么的狠不下心,只恨恨把剑往前一逼,“滚!”
陆长安怀里的崽崽受了惊,当即哇哇哭了起来。另一个崽崽本来在睡觉,结果听到哥哥哭了,当即也跟着哇哇啼哭。
陆长安人还是懵的,听到孩子们哭了,他不由得心里一酸,一边两手微微荡着哄两个孩子,一边难过地看向楚曜,“你别拿剑吓孩子。”
楚曜见陆长安眼圈有些发红,心里突然一紧,尤其是听到两个奶娃还大哭不止,他就心乱如麻。
楚曜收剑回鞘,转身进屋,“砰”地一声摔上门,“滚!”
陆长安看着合上的门,眼眶不由得湿了。
门口的护卫本来要撵他走的,可看他一个貌美郎君抱着俩奶娃娃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护卫也说不出重话,只尴尬地道:“你赶紧走吧,我家主子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陆家几兄弟五味杂陈,上前轻哄道:“小弟,回家吧。”
陆长安不说话,盯着房门看了好久好久,久到他眼眶发酸,似有眼泪马上要掉下来了,他才一吸鼻子,一声不吭地默默转身走了。
他只是脑子不太聪明,但也不是白痴傻蛋。方才晏安自称“本王”,可见身份之尊贵。他跟晏安这辈子是不可能成了,他又何必在这儿自取其辱?
可是,看着怀抱中的两个崽崽,陆长安还是止不住地心里酸楚。就算晏安身份再尊贵,也不能就这样抛夫弃子啊!晏安就一点不顾念孩子吗?
陆长安想擦眼泪,可一手抱着一个奶娃空不出手来,眼泪就这么砸到了崽崽的脸上。
他哭,孩子们也哭,父子三人就这么哭了一路。
陆大郎几人一路陪着自家小弟,又是心疼又觉得好笑。
一行人走到陆府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两人站在屋檐下等他们。
那俩人似乎是父子,年长者很俊美,虽是男子却有种弱柳扶风之态,通身贵气逼人。
年轻的那个英俊不凡,神情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到了陆长安身上。
陆长安正抱着俩娃娃默默垂泪,头都没抬一下。
那个年轻的郎君微微勾唇,心说这人哭得还挺好看,就像个拖家带口的小寡夫一样,怪惹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