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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走出郑侯府,接受了许多注目,坐在那里等着求见郑侯的人数有增无减,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回家的路上,腰间的金刀果然吸引了一些注意,回到家里,张仙姑也发现了,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祝缨摘下金刀给她看,这刀只有五寸来长,金鞘镶嵌着数颗宝石,朱红的穗子顶上是一颗明珠。刀刃如霜雪,吹毛即断。以祝缨这一个月来的库房、当铺经验来看,怎么也值个二、三百金。
张仙姑拿拇指轻抹了一下刀刃,指腹便渗出血珠来,她忙把指头衔在口中说:“好快的刀!”
祝缨将刀收了,说:“到郑大人家回事儿,巧了遇到老侯爷,老人家给的。”
张仙姑乐了:“我说呢,你前阵子忙成那样!”
祝缨道:“案子还没完,且还得忙呢。”
“哎哟哎哟,有这样的赏,忙一些是应该的!这个你可得收好吧?咱们家哪有藏东西的地方?还是你带着?也好叫他们看看,你得上司的喜欢,好高看你。”
祝缨道:“这才哪到哪呢?也别出去说。”
刀很锋利,妙的是这个长度刚刚可以带进宫里,再长一点就不行了。她预备配个简单朴素点的刀鞘,方便带着用。
张仙姑道:“我知道!招贼惦记就不好了。来,吃饭吧!”
祝缨吃饭也有点心不在焉的,张仙姑叫了她一声,她才说:“我想案子呢。”
张仙姑道:“哦,那你先吃饭,吃完了慢慢儿想。”
祝缨很快扒完了饭,回房点了灯,看着跳动的火苗把白天看到的供词、证据重新回忆了一遍。
供词可比她跟郑熹总结的更精彩,总之,这长子以为“舅舅”一心向他,不想“舅舅”也有私心,并不是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的。他指使“舅舅”偷一分,“舅舅”就要偷个一分半。因为是内库的管事,就有许多手段可以遮掩。
比如一箱金子,他把底层的都挪走了,垫上砖石木块之类,外面也是看不出来的。高阳王府豪富,等闲也用不着一次要把全部家底都拿出来的事儿。珍宝也是类似的做法。祝缨让内库再凑一份珍宝,好看一看的时候是怎么办的,他糊弄人的时候就是怎么办的。
且府中各房各有各的私房,并不会时刻需要动用库里的东西,很多东西就是放在库里吃灰。
完全可以拆东墙补西墙。
一旦事成,“外甥”袭了爵,再查账的时候就可以说:都偷去送给龚劼了。
再对照着陈萌说的,就更清楚了,如果不是龚劼失势,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让他们干成了!因为嫡子年幼且体弱,高阳郡王是犹豫的,也有扶一扶长子的想法。
老太妃也是犹豫的。要是自己的亲孙子样样都好,外孙子在心里的位置就不会那么高了。
二位的心意,府中上下恐怕也有点明白,否则这庶子不至于起这样的念。
龚劼案是郑熹主办的,是个大案,办案的不止郑熹一个人,万一被别人发现了,郑熹、郡王统统说不清了就。
事涉皇位,皇帝是很难冷静的。
以祝缨的学识、经历,是不大能想到这一层的,但是龚劼与她有着颇深的渊源。如果龚劼不坑了冯侍郎,冯侍郎不会死、冯府不会败,花姐也不会流落京外,也就不会与祝缨相识。祝缨一生中的几件大事,是与龚劼有关的。她琢磨过。
现在她要做什么也就很明白了:郑熹不能倒。
她得把那本暗账给查出来!
现在最怕的是什么呢?她还没找到账本,账本就从别处冒出来了,郑熹这一方没来得及处理。
等一下!如果这账本没了,会怎么样呢?不妥,还有龚劼,还有经手的人。
不不不,重头开始!如果这本账出现了,会怎么样?
祝缨站了起来!
她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对自己说:我试一试,我的想法对不对,明天先问问郑大人,他要觉得妥当,便可见我在这朝堂还是能继续走下去的!
这一晚,她破天慌地碾转了好一阵儿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地到了大理寺,把龚案相关的案卷又调了出来,郑重看龚劼的供词,揣摩着龚劼的心理。虽然龚劼做丞相的年载跟她的年纪差不多长,且丞相之城府不是一般人能看透的,她多少也摸着了一点端倪。
等郑熹回来,祝缨抢在了苏匡前面去见郑熹。
郑熹道:“怎么?等不及了?”
祝缨笑笑,凑上前去,附耳问道:“大人,提审龚劼,如何?”
“你?”郑熹的脸色变得严肃,“你道为什么这案子拖得这么久?一是陛下要查实,看看还有什么人牵涉其中,二是他难缠!我且要吃力,你是比别人聪明些,他却不止聪明,你连官面上的事儿还没全懂呢。”
祝缨道:“我知道自己没吃过猪肉,连猪跑见得都少。不过这件事儿,您先听听我的主意——我也不敢托大,只是随便一说。”
郑熹把身子往后扯了扯,看着祝缨:“说。”
祝缨的脸与他只有三寸的距离,问道:“告诉他,暗账找着了,呈给陛下,陛下没打开,当面烧了。”
郑熹的眼睛与笑容同时张开了,抬手捏了捏祝缨的脸:“很好!”
祝缨站直了身体,将脸从郑熹的手中扯了出来,揉着脸说:“捏什么呢捏。”
郑熹哈哈大笑:“很好!很好!很对!你是读书的料子呀!史书读得不错,会活学活用了。”
“啊?”祝缨不想装成听懂了,史书太多了,郑熹到底说的是哪个啊?下回遇到了,她不知道,岂不误事?
“没读过曹操烧信?”郑熹惊讶地通过祝缨的表情发现,祝缨根本不知道这个典故。
郑熹又给她讲了这个故事,然后说:“这是很好的。”
祝缨问道:“那账本,还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