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到过祝缨现在的房子,也不用引路,她也跑得累了,慢慢地走着、四下看着,说:“这地方很好的,跟咱们以前住的地方有点儿像。”
京城豪宅众多,与小县城全然不同。只有一些坊里,依稀有点小县城的影子。于妙妙在县城的院子跟这个有点像,不过比这里的都大些。
祝缨道:“是有一点儿。”
坊里此时还有人,大家都在坊里也不急着回家,这一僧、一尼的搭配有点奇怪,有人上前问:“师父,你们是哪里来的?”
祝缨把斗笠一摘:“大娘,是我,我出去找我姐姐的。现找着了。”
“哟!小祝官人!这是……”
祝缨道:“我不是外头赴京任职的么?路上与姐姐走散了,现找着了。”
大家都说恭喜。祝缨道:“我们得赶紧回家了,好叫爹娘知道欢喜。”
街坊都催着快回去,也有看热闹的街坊、闲着的里正之类围随着二人,又有热心人说:“你们带着行李太重啦,我们来帮忙。”
除了骨灰坛子不松手,旁的东西都被邻居们一抢,送到了祝家。
张仙姑与祝大这天从落衙的点儿开始就担心,一气担心到宵禁的时候,张仙姑正在巷口张望,一看一群人到来,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街坊们有说“恭喜”的,有说“咋没听你们说起过还有个闺女的呢?”有说“祝大娘子,你看看这是谁?”也有说“张大娘,儿女双全啦。”
张仙姑先是没听懂,再看闺女穿了个僧袍,大惊:“你怎么穿成这么个怪样子了?”
花姐抱着个骨灰坛子往前一拜:“干娘。”
张仙姑看着个尼姑,说了一句:“你谁啊?”
祝缨把花姐的斗笠一摘,张仙姑先看着光头,又愣了一下,看到花姐的脸才一声尖叫:“我的天!头发呢?哎哟!快回家快回家!可算找着啦!”
街坊们都笑着说:“瞧这高兴劲儿。”一道把行李给他们家送过去。祝大在门口,听着动静,说:“怎么了?怎么了?真找着啦?!”街坊们说:“怎么,老官儿?”祝大掩饰道:“没想到找着这么快呀,快回家吧。在门口像什么话?”
祝缨站在门口说:“多谢诸位,过两天请大家吃酒,今天容我们自家先说说话。分别太久,爹娘话都说不利索啦。”张仙姑也跟几个相熟的邻居说:“过两天再带她跟大伙儿说话。”
……………………
一家人关门进了院子,张仙姑拉着花姐的手一边打量一边说:“哎哟,花姐花姐啊!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来,先洗把脸,咱们先吃点儿东西!我早间才买的鱼!哎!你现在能吃不?”
祝缨道:“大姐已还俗了。”
张仙姑高兴:“那好!哎……衣裳……这儿没你的衣裳……先穿我的行不?新做的,预备端午穿的,我还没上身儿呢,过两天咱们再做新的,还有你这头发,我给你找个头巾……”
祝大说:“你先叫她歇歇行不行?现在人都来了,你有多少话说不得?老三啊,东西都放下,你这一身,也不像话!”
祝缨道:“那我们去换衣服。”
拉着花姐到了自己的房间,门一关,三两下把僧衣换了下来。那边张仙姑急匆匆翻出了自己的衣服,她与花姐的身量不同,这些日子她吃得好,年纪也到了,略有点发福,花姐则比她略高一些。好在做衣裳有放量,两下扯平,花姐穿着她的衣服倒也合身。
花姐却有些推辞:“这不是家常衣裳,我在家不用穿这样的。干娘拿平常穿的给我就成。”
张仙姑道:“害!要有那些个合体的,我还用做新的吗?我胖了,穿不了都扔了。”
祝缨道:“你先穿,明天找裁缝给你们俩都做新的,快着些吧,还有正事儿呢。”
张仙姑道:“我去给你们烧水、做饭。”跑去干活,又觉得晚饭准备得不够,要去坊里再买点现成的饼子。
屋里,祝缨把骨灰坛子放到书桌上,花姐道:“我还没有拜见干爹。”
祝缨道:“你先换衣服。”花姐没有换衣服,说:“干娘这衣裳,我还是不穿了吧,你有在家的穿的给我两件旧的先穿两天。别劝我,知道你们热心,既不把我当外人,以后都要过日子的,不兴这么弄。”
祝缨就翻了一件自己的布袍子给她换下了缁衣,鞋子也没有新的,花姐道:“这个不碍的,我自己也能做。既还了俗,我这头发也得蓄起来了,正好在家把针线做起来。头发长出来了,再弄别的。只可惜去了不了生药铺子啦……”
祝缨道:“咱先安顿下来,那些个都不急,总会有办法的。”
一时出去,张仙姑饼子也买来了、饭也摆正房堂屋里了,祝大也转过神来,清清嗓子,说:“吃啥?先去上个香。”
花姐有点茫然,张仙姑道:“是呢!应该的!”推花姐进了西屋,点了个灯,花姐看到许多牌位先吃一惊,就着灯光看时,依稀看到了上面的名字,眼圈儿就红了,转身要说话,张仙姑把灯放到供桌上,道:“来。”
祝缨去把骨灰坛子也抱了过来,放在于妙妙牌位的旁边,说:“这也受一炷香火吧。明天我拿去报恩寺里,给点钱,叫他们给葬了。回来再弄个牌位。”
花姐看着边的牌位是半新的,也有烟火熏燎的浅浅痕迹,知道不是新供,郑重拜了。祝缨又把坛子搬回自己的屋里,张仙姑道:“你拿的什么?”祝缨道:“好东西。别问,洗手吃饭。”
花姐又拜了一回祝大,叫一声:“义父。”
祝大捋着须,受了这一头,心里痛快了不少,说:“吃饭吧。吃完饭看怎么安排你。”
祝缨道:“大姐已经落户了,自落一户。我预备着等休沐日,在家里请些见证,叫大家知道大姐回来了。爹娘认她做干女儿,也算有家了。”
祝大刚坐下拿起筷子,闻言饭也不吃了,道:“什么?没落咱家?”
张仙姑道:“也行!老三既然这么干,就有她的道理。”
祝缨道:“我有安排。”
祝大想问,被张仙姑桌子底下踩了一脚,闭嘴了。晚上吃完晚饭,花姐自然与祝缨住在一起,花姐先安放行李,她没有带铺盖,祝缨道:“没事儿,用我的。我这儿铺盖也多的。”
又要筹划新铺盖、衣服、新床之类。花姐道:“那太破费啦。”点了个灯在书桌上,要开始写写算算,看要花多少钱,又要置办什么东西。祝缨道:“这是必得办的。我还打算把这三间厢房拿木板隔开,南一间我住、北一间你住,街坊邻居来串门儿,看咱们俩住在一间,不定得有什么风言风语,不好。”
花姐道:“不怕的。”
祝缨道:“那不行。过日子就要有过日子的样子。我还预备请一些同僚、里正之类,再有金大哥他们,一同来吃一席酒。将事情定下来,你就安心在这里蓄发。你想学医,咱们也有时间商量怎么学。”
花姐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