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开始接到祝缨回信时是不太高兴的,他难得很认真想捞一个人。直到祝缨过来了,才又有点喜欢:“自己跑回来了你!”
祝缨道:“来回个话。”
“切!我就说,那案子干你什么事儿?你是苦主才对!辛辛苦苦的,叫个废物败了家!”
祝缨道:“别!他还败不了我的家。”
冷云道:“走,我送你去御史台!嘿,说完了咱们再回大理寺聊聊。”
御史知道冷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不能示弱,道:“冷大人,小祝可是要到我们那里说话的。”
“对啊,我不扣下他,我跟他一块儿过去。”
围观的人都知道,让他去就是搅局,但都不劝。知道祝缨回来会有热闹看,没想到热闹会有这么多。
两人说了几句就不用争了——政事堂派了人来,让祝缨先过去回话。
冷云不敢去政事堂,他还挺怕王云鹤的。其实,在王云鹤眼里他算是纨绔里最不纨绔的那一种了,也不歧视他,也不鄙视他,可冷云见着了王云鹤就觉得自己是个不上进的废物,他怕他。
讪讪地给祝缨一个眼色,冷云退到了一边,说:“咳咳!那你去跟相公们老实说话。”
祝缨道:“是。”然后一手一个,将两个大袋子提了起来。
孙一丹问道:“敢问祝大人,这是什么?”
祝缨道:“回话时要用的。”
李校尉忙说:“哪用你自己提呢?来两个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过来!”
两个禁军应声而出,一人一个,扛着口袋跟着一行人往政事堂走去。边扛边嘀咕,怎么跟扛了半口袋麦子似的?
…………
政事堂里,王云鹤与施鲲已经从皇帝那里回来了,二人还未正式开始一天的公务就听到了外面的笑声。
施鲲一皱眉,道:“不成体统!”
王云鹤道:“去个人问问,怎么回事儿。”他调祝缨进京解释之后是记得此事,但也知道祝缨回来就能应付这事儿,不必他紧盯着。等公事完了,他再召祝缨来聊一聊,让人看到回护之意也就行了。
自从前年派了一群人出京任地方之后,各人的长短优劣也都能看到了。王云鹤不带一点情绪地只看各人的政绩,也得说祝缨是其中干得最好的。值得他额外给一份“单聊”,让大家看一看,别瞎踩人。
一会儿,孙一丹就过来回话了,施鲲道:“这小子,做事稳重、为人淘气。得好好说说。”
王云鹤瞬间改了主意,道:“叫他过来回话。”
孙一丹就去找人了。
祝缨身后跟着俩背袋子的禁军,大摇大摆到了政事堂。孙一丹道:“祝大人,请在外面稍候,小人进去禀报。”
祝缨道:“有劳。”她环顾四周,见不少书吏躲在柱子后面看她,她一笑,跟禁军说话:“有点儿沉吧?放下来吧,辛苦了。待会儿你们找李校尉要辛苦钱,对他说,等我回去了跟他算账。”
两个禁军都笑道:“不愧是小祝大人。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小祝大人去回话,要用这口袋,一会儿不得人拿过去么?”
祝缨道:“行。”
王、施二人日理万机,孙一丹去领祝缨的功夫,他二人压根就没闲着,正办着手上的事儿。孙一丹等了一刻,等到二人将东宫长子相关之事议完,才进去禀报了。
施鲲道:“带他进来。”
祝缨正正衣冠,将口袋托付给禁军,举步踏入了政事堂。
政事堂中间一间正堂,两边是丞相们的桌案。祝缨被孙一丹引入左边一间,施、王二人都在,正对坐在一张榻上喝茶中场休息。
祝缨见过了礼,二人将她一打量,果然是光光的下巴,不过脸色略苍白,又瘦了一点,像是认真做事累的。施鲲又不提她的须了,问:“路上还好?”
祝缨道:“遇着几场雨,耽搁了几天。”
王云鹤问:“知道叫你来什么事的吗?”
祝缨道:“是!”伸手就从袖子里往外掏。她早准备好了!
先拿一份当年从大理寺离职时的交割文书,这份文书足有六页,上面明列了交割时她交出去的东西,最后是左丞接收签的字,证人胡琏画的押。
王云鹤道:“不错,是很仔细了。”顺手将文书给施鲲看,施鲲看了一眼,见上面列得清楚明白,除了一页的产业,还有她交出去的文案有多少卷之类都列了出来。施鲲看得一阵舒心,道:“可以。苏匡的案子,你怎么看?”
祝缨又从袖子里再掏出一份单子,上面略薄一点,只有四页。王云鹤问道:“这是什么?”
祝缨道:“是下官接手时的单子。”
王云鹤与施鲲都看了,两下一对比,她管大理寺庶务的时候着实给大理寺弄了不少产业!施鲲心道:一向知道他能干,不想是这么的能干!怪不得老王看重她。我都馋了!
王云鹤一捋须,微笑道:“福禄县的驻军,又是怎么回事?”
祝缨再掏一份文书出来:“这是账目。”奉上之后解释了驻军新至的时间,就算是良田,当时也过了春耕的时候,当年是没有收成的,饿着了当兵的一准儿出事儿,所以必须补贴。至于田地,还是“开荒”。
她说:“您看后面,预算就是顶格给十年的,十年之后,他们的地也能开好了,就不再给了。”
施鲲道:“你还管到十年后了?”
祝缨道:“不敢留麻烦给后来者,下官离职之前必将这一笔准备出来,不给后来人挖坑。”
施鲲道:“胡说,你的逋租是怎么免的?不欠朝廷的就不错了,福禄县还能有盈余供他十年?”
王云鹤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你不是个会苛待百姓的人,这一笔你要如何应付?”
祝缨道:“本来不想说的,不过……还请两位相公坐稳,先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