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姑念叨一回:“小吴也是,怎么不留在京城过年呢?我想回去还捞不着呢。”就说今年得摆点排场。因为她知道,祝缨这县令当了三年,手头的钱终于松快了不少。
祝缨道:“好。”
张仙姑又想叫江舟一起来过来,看了一眼花姐,说:“叫江家的两个也一道来吃个饭?热闹。”
祝缨道:“好。”她与花姐相视一笑。其实花姐对小江没什么芥蒂,有心事的是小江,如今小江有了更多的事儿,也不死盯着一件往事了,花姐就更没什么。
张仙姑大松一口气:“那就这样定了!”
祝大只要与侯五等人一处喝酒吹牛,他与乡绅们一处反而不自在,祝缨也由他去。
祝缨在京城是个只能混上除夕值班、正月初一混不到进宫的主儿,在福禄县过新年却是众星捧月。张仙姑与祝大两个站在她的身侧,一同分享如此“辉煌”的时刻,两人跟随祝缨高坐在县城里搭起的彩楼上,一时有些飘飘然。
顾同往顾翁那里应个卯,与家人说几句话就对顾翁道:“阿翁,我去侍奉老师。”
顾翁道:“那你还不快去?!”
顾二叔道:“是呢,这里有我们呢。你好生侍奉大人,咱们哪里不如那个……二、赵苏了?”
顾同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道:谁要与他比了?他是占着舅家血脉的便宜,我可是老师正经的学生呢!
他不想再在家里多呆,大过年又跑到了县衙里。
张仙姑正和花姐她们放花炮,她们一人一根线香,你点一个我点一个,天地间嘭嘭作响。震得顾同心肝肺一阵乱颤,心道:到底是老师的家人,都不惧的!不像那些个装模作样的,娇滴滴叫着要人护着。
江舟眼尖,看到了他,向张仙姑凑了凑,拉拉张仙姑的衣袖,指顾同给张仙姑看。张仙姑道:“哎哟!阿同怎么来了?”花炮声将她的声音盖住了,顾同隐约看到她们看向自己,忙跑了过去。
走近了,才得以交谈。张仙姑说:“怎么不在家呢?”
顾同道:“这儿就不是我家了么?我给老师放炮看去。”
张仙姑道:“年轻人可真是,一个一个的,哪儿都爱去,就是不爱回家。”
顾同笑吟吟地:“明早我给您磕头拜年的,您可别忘了给我压岁钱呀!”
张仙姑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道:“有!有!我有好东西给你呢!”
顾同去放了一回炮,祝缨也不赶他走,一伙人直到守岁毕,子时一过,满城上下都喊着新年的贺词,打心眼儿里相信新的一年会更家红火。他们将灯火光得更亮,更加肆意地燃放着花炮,将半边天映得通红。
祝缨守到子时就识趣回后衙了,顾同意犹未尽,跟着回去,问道:“老师不再看看么?”
“我不回家必会有人奉承陪着,全城能好好睡的人就不多了,”祝缨说,“得识趣。”
顾同撇嘴道:“老师可也太难了。一年到头,就放肆一回又怎样?不比他们更配好好热闹热闹?”
祝缨道:“话里有话。”
顾同在县衙有房间,直到回了后衙见没有外人了,才说:“老师体贴,他们犹嫌不足,家里还拿赵苏说我呢。”
祝缨问道:“福禄县的财富,比府城如何?”
“呃?”
祝缨道:“说实话。福禄县就算翻两番,能比得过府城吗?”
顾同摇头:“不如。”
“翻八倍,比得过州城吗?”
“恐怕也是不行的,”顾同又追了一句,“然而老师在这里励精图治,咱们一片欣欣向荣,可比他们有朝气得多了,迟早有一天会比他们强!”
“迟要迟到多久呢?”
“这个……”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钱财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钱财数目不如,人才就数目更不如人家了,是也不是?六年养不出一个富庶的鱼米乡,就更加养出不源源不断的人才,堆不出来。”
祝缨摆了摆手,继续说:“人走茶凉、人亡政息可不是句玩笑话。咱们在这儿种麦子种橘子,来个刮地皮狠的,数着橘子数给你课重税,不用两年百姓就得被逼得把上好的果树砍了当劈柴烧。到时候这个地方怎么办?得有能为家乡说话的人。一地,只要能出一个官员,无论官职大小,才算说话有了声音。”
祝缨道:“我可不想白干一场,走了没几天自己的令就全被人取消了。福禄县要立起来,得有自己的人、自己的财。所以无论是你还是赵苏,我只好给你们寻一捷径,先出头再说。有人为家乡说话,能护家乡安宁,福禄县才能安心积聚财富,而不是只做个流放犯人的烟瘴之地。”
顾同用力点头:“老师是为本地长远福祉着想,并非是为着自己的政绩。”
祝缨道:“胡说!政绩我是一定要的!你以后为官,一定要记着我刚才说的话。”
顾同“嘿嘿”一笑:“嗯嗯,要的,要的!老师,那您得提防一下那些个私心太重的人!”
他一时情绪激荡,将自家长辈与姻亲卖了个干净:“他们还琢磨着把持同乡会馆呢!”同乡会馆数目有限,顾家也承担了一处,日子久了就越发显出会馆的好处来了,顾家是绝不想放手的。据顾同所知,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几家,而不得参与承担会馆的人心里也不能痛快,只怕又要生事。
顾同大力拆自家的台,道:“他们不是不懂‘义’,懂着懂着,看到了‘利’手就会自己动,您可千万别看着他们一时像模像样了,就觉得他们改好了,他们管不住自己的手。得您时不时管上一管。”
祝缨道:“知道了。”
“咦?”
“天不早啦,明天还要拜年呢,早点儿睡。”祝缨说。
顾同故意小声抱怨:“又不说明白了。”
祝缨也不理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踱回房里休息去了。
……——
顾同虽然小声抱怨,仍是相信老师是有办法的,他等着看自家祖父计较失败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