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吧。”
祝缨道:“一定会的。”
两人说话间出了刺史府,薛先生将祝缨送到了驿馆,又再次向她询问了南府宿麦的情况,祝缨也给他说了:“福禄县今年能毕,其余三县各得一半,到得明年只要没有灾变,南府差不多就算成了。我也可借此机会将陈年逋租清一清了。”
田地就这么多,百姓缴给县衙的钱粮,县衙押送的时候路过府衙得先留一部分给府衙,府衙一总送到刺史那儿,刺史府还得留一部分,最后才是汇总到朝廷。这一层层的花销,产出却只有那么一分土地。
南府也是有欠朝廷的账的,不过比福禄县的情况好一些而已。地处偏远、肥田不太多,农田水利也比北方差一些,一旦有小灾就容易大减产。哪怕朝廷减免赋税,官吏要吃要喝,还要向州府上缴钱粮,亏空就越来越大了。
有了宿麦,五年不给朝廷交,百姓也能宽裕些,向他们追缴陈租也能缴得出来而不至于将百姓饿死或者逼成流民。则州、府、县三级也能用这一部分的收益来补些亏空了。
只要旧账一平没了负担,包袱一卸就能轻松上路了。
祝缨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她这次到州城来还要同冷云再谈另一件重要事情——分成。
就是税收的分成问题,层层上缴,得将这个比例给谈下来一点,要求南府往州府缴的比例是不是减一点?又或者是固定一个额度。与冷云谈妥了之后,她就可以据此再与自己手下四县再谈一下南府从四县抽成的比例。这也有利于清偿逋租。旧有稻米的成例不易谈下来,新种的宿麦的分成得跟冷云好好说道说道。
薛先生眉头轻皱,祝缨却怎么也不肯松口,她差不多能够确定,冷云又着急宿麦,至少有薛先生的进言。
薛先生从她这里得不到支持,哀声叹气:“如此,又要蹉跎数载啦。不瞒大人说,我年过四旬,依然一事无事,实在惭愧。”
“怎么会是蹉跎呢?一年有一年的收成。”见薛先生还是愁眉不展,祝缨便又给他出了个主意——“先生不妨将自己关切的事情同冷大人仔细聊一聊,或许,冷大人有不蹉跎的法子呢?冷大人不拘小节,却也不误大事。”
薛先生咬唇不语,思忖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祝缨道:“选个好时机。”然后就再也不提这事儿了。
丁贵快步走到门口,冲进来一探头,又作躲闪状往后退了出去。
薛先生不好意思再留,道:“祝大人有事,我便不叨扰了。”
“能有什么事?除非朝廷有事,否则,眼下刺史府最大。”
薛先生瞥见丁贵手里拿着公文,拱一拱手:“大人这几天都能见着刺史大人的。”
祝缨将他送到了门外,顺手从丁贵手里提过公文,笑骂:“狡猾。”
这公文很薄,而且看上面的编号是她昨晚才看过的,祝缨顺手将公文飞到了桌子上,又让丁贵去将三个县令与莫县丞一并叫过来再开一个小会。
四人留意着祝缨的动静,薛先生来而又去他们都看到了眼里,一听召唤马上就过来了。
祝缨道:“已见过刺史大人了,明日会上大伙儿将准备好的事务如实汇报即可。”
四人都答应了。
祝缨又说:“还有一件事,新任福禄县的县令,不幸殂于途中。明天对冷大人回话的时候,不要再提及‘等福禄县令到任如何如何’的字句了。”
四人心中一凛,关县令对莫县丞使了个眼色,颇有恭喜之意。莫县丞先是一喜,继而一惊——坏了,准备不足!若是个代理事务的县丞,县令就要到了,他只要保守回答一些问题即可,有事都推给马上到任的县令,有什么难题等县令来了跟知府、刺史回答去。
现在县令死了!他就得顶上!可他没准备啊!莫县丞开始冒汗,他又想起来之前在府衙的时候,其余三县都争了好些个东西,唯他因“就要不是我之职责了,凡事做到一半县令便来,此事不一定就能做下去,也是无用功,不如守成”,他几乎没说什么!
莫县丞心里慌上了。
没有县令顶缸了!祝缨交到他手上是那么好的一个摊子,接下来有不好的地方就全是他能力不足,不是新县令不懂事儿了。
莫县丞悔得要死。
其余三人已将自己的腹稿改了一遍,都起了丝哀伤。到这么南的地方为官,就是这样,不是前途未卜,而是生死未卜。即便是南方人关丞,也有些不甚自在。
几人稍谈几句,祝缨便让他们重新准备,明天好去见冷云。
…………
祝缨带着县令见冷云,也是做足了礼貌,她虽然很快就能进去,仍是将该走的步骤都走完而非直接闯入。
冷云在大厅中见的诸人,祝缨一看,别驾、长史等人一个没到,就是冷云自己个儿跟各地方官交涉。倒是董、薛等人在他身后站着。
厅里各人座次排序也有讲究,第一是按照品级,然后是各府的重要性。州城所在之县令是苗县令,他坐在知府之后。本州三府,第四个就是他。祝缨因自己任职最晚、年纪最幼、南府的情况也不很好,坐在丘知府的下手去,她的对面就是苗县令。
他们的下面才是各府的县令,莫县丞坐在最末一座。
苗县令看着对面的那个年轻人,一身红衣,衬得愈发的唇红齿白,他还装嫩不蓄须!更显小了!
冷云主持开始一向不很专业,大大咧咧的,有时又会突然在一件小事上反复询问。此时并非他要故意为难,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他只懂这个细节又或者才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个学问,别的细节他不清楚。不清楚就不去露怯,冷云自有装模作样的一套办法。
这次也不例外,他从祝缨这里听到宿麦的一些种植方法,又召来的老农询问,所以反复询问丘知府麦种当如何选,将丘知府问得满头大汗。
莫县丞在末座打了半天的腹稿,预备着回答问题,冷云先问了上半年的事儿,又问各府、县下半年能缴多少租赋,竟没有多提问其他的问题。莫县丞等啊等,最后只答了之前准备好的两个数字就再也没有了。
最后,冷云一抻懒腰:“那便这样吧。”
众人这才告辞而出。
回到驿站,祝缨道:“咱们在州城再停一日,都歇上一歇,看看还有无更新的消息。诸位如果还有什么事要在州城这里办,也都办一下,如果要多耗些时日现在就讲。”
郭县令忙问:“是府君还有别的吩咐么?”
祝缨道:“你倒无所谓,咱们是邻居嘛!他们几个,咱们还有事没议完呢。”
四人都说等祝缨的令,一同回府城。
祝缨扫过他们的脸上,便说:“那,就再停三天吧,三天一过,咱们就走。”
“是。”
祝缨反身就去了刺史府,先同冷云谈一谈税赋分成的事儿。宿麦福禄县种了几年了,再有个两年就得交租赋了,跟朝廷那儿谈下来了,跟州府也得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