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还有人,不至于让个小姑娘冲到前线去探路。祝缨爱用女子,可以说是染了些獠人习气。郑侯却是个老派人,不想这么支使女人。
祝青君身上没有个官职,但祝缨却给了她一身男装的锦袍让她先穿着。郑侯听了,一笑置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值当耗费心力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胡兵也在聚集了!
累利阿吐离边境不算远了,在寻到“王子”之后,他们又往南前行了一段距离。因为“太子”也想顺路再看一看南蛮子的城池。
累利阿吐也不阻拦,派人沿着商路往南走先行哨探。探子给他带回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国相,南蛮子在调集大军!”
“太子”“王子”年轻人,都很兴奋,累利阿吐却很惊讶:“他们要北上了?他们的兵马都整顿好了?他们的春耕不是还没结束吗?”
“太子”问道:“跟春耕有什么关系?”
累利阿吐道:“咱们耕种的人少,太子才不觉得。南朝不一样,他们就靠耕种养活。北地的春耕还要几天才能结束,春耕的时候一般南朝人不会轻动。春耕与秋收一样,是需要大量的青壮、也需要大量的牲口。战争也是需要征发民伕的。一般而言,南朝会优先选春耕、秋收。”
“太子”道:“是这样吗?那他们现在是为什么?”
累利阿吐皱眉道:“也许是他们觉得咱们会以为春耕时他们不会动手,防卫松懈,想打我们个措的不及吧。”
“太子”道:“那咱们也要准备起来了!”
“王子”则不以为意,道:“这群南蛮子,也不过如此。他们也就打一打奚达部。”
说着,两个年轻人对着挤眉弄眼起来,都笑了。奚达部本来就不得他们的喜欢,与南朝互相消耗正好!只可恨南面那个老狐狸居然在暗中支持奚达部,没有能够一直打下去。
累利阿吐道:“奚达部不足为患,只要大汗、太子强盛,他们也不过是撒个娇罢了。如果能够从南下中得到好处,他们是绝不会拒绝劫掠的。”
“太子”道:“他们面目可憎,还撒娇?看着就烦。”
累利阿吐道:“不过是烦人,论危险还是南朝,那位郑侯有些本事。”
“王子”也说:“可惜没能先并吞了奚达部等几部,还没有准备好。如果能在秋高马肥的时候再南下,岂不顺畅极了?”
累利阿吐道:“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永远不会让你准备好一切。请求大汗征兵吧。”
于是,一个“王子”一时兴起南下,一个小姑娘一时眼尖追踪,一个胡相寻人的时候多派了些人,误会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祝青君以为胡人人多势众是要南侵,她报了上去,郑侯派斥侯核实,确有一股人马驻扎在不远处。郑侯这里添兵,累利阿吐那儿发现了郑侯在添兵,以为郑侯要出其不意反攻,他也征兵、添兵。
双方都没有万全的准备,却都有一股不得不为之的豪情。
……——
双方不断添兵,也没有丝毫的信任。
到得五月时,郑侯这里已聚集了整肃后的八万兵马,号称二十万。对面累利阿吐召了五万人,号称十五万。
这样大的集结、离得又这么的近,彼此都觉察出对方的存在,都磨刀霍霍地在等一个爆发的机会。
祝缨虽然将行辕北移,终究不能上战场,只能听取战报。
五月末,小冷将军率军突出,划了个弧形,把累利阿吐的中军闪了出来,只管攻他的右翼。累利阿吐遣人还击。
雪球越滚越大,到得六月,双方仍然胶着。从战报上来看,是郑侯这边稍略优势,但是消耗也是惊人的。祝缨这里,安排伤兵、收敛尸骨、发放抚恤金,也忙得不可开交。
士兵的抚恤有朝廷管,征发的民伕的死伤就是祝缨在管了。
这一日,她刚批了一笔一百三十七人的抚恤款子,郑侯大营那里派了人来:“大人!君侯有请!”
祝缨看他的神色不对,问道:“出什么事了?”
“您去了就知道了!”
祝缨心下心疑,叫来金良:“咱们一同去看看。”又下令给荆纲,让他与项乐一同看守行辕,自己带上胡师姐、卓珏等人携二十名随从往大营去。
来人看她佩刀带弓,苦笑道:“大人不必如此。”
祝缨突然问道:“君侯怎么了?”
来人脸色一变!
金良脸也煞白了,哆嗦着嘴唇问道:“难道?”
那人忙说:“不不不,只是病了!”
祝缨与金良对望一眼,火速赶往大营!
大营一片肃杀之气,祝缨直奔大帐。信使与守帐校尉交换眼色,旋即被放行。
郑侯住在内帐,里面白天也点着灯,照清了挂着的地图。郑侯斜倚在榻上,脸色蜡黄。
金良压抑着叫了一声:“君侯!”
郑侯睁开眼睛,祝缨上前问候:“君侯可上报京城,求一御医?”
郑侯道:“先不要管那个了!”
“怎能……”
郑侯道:“一把老骨头,怎么会没有病痛?军中的事务你要留心。”
祝缨道:“粮草补给,我自当尽力。”
郑侯摇了摇头,道:“不止是粮草补给。还要让胡主看到铜墙铁壁,看到北地安宁,看到国力强盛,才能熄灭他的狼子野心!这事,就不在我而在你了!”
祝缨忙说:“您何出此言呢?没有您,北地再安宁,不过是肥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