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城门”的时候,正看到许多人抬着一块极大的条石,条石上结着红色的绸子,陈枚问道:“那是什么?”不会也是让他带回去的吧?
赵苏高兴地笑道:“既然已经设县了,这里就是县城,当然要换块匾啦!”
就是把“祝家庄”给抠下来,把“祝县”给镶上去,除了这个,工坊那里还在赶工,制作一些标记县界的界碑。
陈枚道:“叔父做事,果然迅捷有序。”
苏喆道:“您还叫叔父呢?”
陈枚笑笑,没有回答她这个话。
……——
徐知府等陈枚等得度日如年,放哨的衙役发现一行人远远地从山上下来,扬声问明了身份之后,飞快跑去报信,徐知府手里的扇子一丢,与庞司马两个上马跑到路口迎接。亲眼看到陈枚完好无损,才有心情与赵苏、苏喆打招呼。
赵苏道:“接下来有府君护送,我们二人也可放心回去复命了。有劳府君。”
徐府君也客气了两句,又问赵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苏是福禄县人,虽然辞官了,品级在这片地方上却很高。赵苏道:“我是回来承欢膝下的,必会遵纪守法,府君治理一方,不必顾忌我。”
徐知府虽不很信,但也安心不少,与赵、苏二人别过,与庞司马护送陈枚往府城去。
路上,徐知府还要安排陈枚在本地游玩。
陈枚道:“王命在身,我须得赶回京城。日后府君到京城来,容我再尽地主之谊吧。”
徐知府送的礼还没送出去呢,急忙说:“那也要先回府城,到驿馆更换马匹。”
陈枚答应了,当天赶路很急,快关城门的时候他们冲进了府城。在驿馆休息一夜,徐知府带人将准备好给的“孝敬”送到驿馆,给陈萌送行。比起祝缨,徐知府准备的礼物就是真的贵重了,宛然是当年祝缨往郑府里送礼的样子。
陈枚也接了,又多讨了一些马匹,很快动身。
日夜赶路,仅用了二十天就直回了京城。
回京之后,先去复命。他进京的时候日头将将偏西,皇帝才闲下来生闷气——他刚与冼敬又发生了一番争论。冼敬仍然要求重新释经,皇帝只是不肯答应。虽然很气祝缨,但是祝缨说的是对的,如果皇帝不能把握住新注的精髓,释经,就是让臣下拿到了拿捏君主的利器。
另一边,郑熹与陈萌虽然消停了,但又没有完全消停。因为祝缨出了事,冼敬一方觉得自己占理了,天下忠贞之臣只剩己等。已有人要求将冼玉京、霍昱等人调回来,又要将一些“疑似”包庇祝缨的人贬到地方上去。
郑、陈二人当然不愿意,反手把提议的人又给贬了出去。如此一来又激起了更大的反对之声,怎么犯了错的比好人还嚣张?
双方一闹,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陈枚来得不巧,撞到了这个枪口上。皇帝没好气地问:“她很得意么?”
陈枚不动声色,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唯有感激。”
“哼!她说什么了?”
陈枚将那封信奉上,又说:“山野之地,无以奉献,只有寥寥数物,以表心意。”
皇帝有点好奇,命拿上来,东西捧上来一看,没有祥瑞不说,还不怎么值钱,东西也没什么象征的意义,他的脸色就不太好:“就这?”
郝大方小心地说:“陛下,相公们来了。”
儿子回来,陈萌当然上心,后脚跟了来。冼敬一看,也想来询问一下梧州的情况,郑熹见状,也须得跟上——祝缨的的确确是他给捎进京城的,户籍都是他办的,相关的事,他盯得也紧。
三人同时出现,正好遇到陈枚说到了重点:“梧州诸县令,请朝廷任命一个刺史。”
皇帝诧异地问:“他们还知道要刺史?”
陈萌道:“那个地方一直羁縻,以前是您遥领的刺史之职。如今您贵为天子,这梧州刺史确实是空缺的。”
冼敬道:“怕不是祝缨弄鬼吧?”
陈枚道:“五位县令公推她。”
皇帝勃然变色:“她!”
陈枚奉上了祝缨的书信,又说:“梧州偏僻,物产不丰,据臣入梧州所见,连刺史府也是没有的。各县各自为政,一个刺史,也只是个空头衔。不妨给她,如此一来,她也可以往西拓土,钳制西番。”
“钳制西番”这事儿近来提了许多次,皇帝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他怀疑地问:“她处处为难于我,我还能信她吗?”
郑熹此时才缓缓地说:“陛下,朝廷有梧州也不过是二十年的时间。在那之前,他们也是化外之民。信与不信,对朝廷都没有损失。若果真能够钳制西番,朝廷也能省些心。”
冼敬道:“隐忍三十年,城府何其深?一个县令让她困守一处,不能再有作为还罢了。朝廷如果再给了她一个刺史的名份,只怕她会闹出大乱子。那可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妇人!”
陈萌道:“好,不给,然后呢?五县共同推举她是什么意思?他们听她的。她就不要朝廷的这个敕封,她如今手上的土地人口能少一分吗?敕封,是她还认朝廷为正朔。不敕封,朝廷不认她,她还会认朝廷吗?獠人认朝廷吗?獠人是怎么归顺朝廷的?因为她。
她是一个会受你搓磨的人?你把自己当婆婆,把她当你儿媳妇?非得要求你夸她一句‘乖顺’?为了你这一声赞许,什么事儿都肯做、什么委屈都能受?
你只为你自己的一口气,就要朝廷损失一个可以钳制西番的方略。
陛下,梧州开化最晚,如果没人约束,獠人一定会四处为乱,周围的州县也难以安宁。”
冼敬怒道:“难道朝廷没了她就不成?只能任由她讹诈?”
郑熹冷静地说:“本来也不至于的,咱们都应付得了。只可惜你的学生疯狗野猪似的疯咬乱拱,生出许多事端,大家腾不出手来应付别的。要不,你来?”
冼敬避开了最后一句,反问:“那些都是国家栋梁,你这么羞辱他们是什么意思?我的学生里,用没有一个女人!要不,我的学生走,你把那个女人再请进政事堂?”
皇帝更气闷了,问道:“就这样?没有别的办法?就算要准其所请,也不能这么百依百顺吧?”
郑熹道:“您的意思,为难她一下?陛下,臣不敢再说‘识人’,眼下却敢说,她是个果决的人。朝廷一拖,她会干出什么来,臣也预测不到。
或者朝廷出兵威吓一下?可梧州烟瘴之地,士兵聚到梧州山外就要先病倒十分之一,然后是补给,这一次可再也没有一个祝缨精打细算了,会花多少钱,不敢想。朝廷硬要打也能打,但这个人狡兔三窟,恐怕不过是逃入深山,再立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