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姑的字写得还是那么的大,极力将字迹写得工整,没有抱怨祝缨受伤了还在外面、瞒着她不告诉她之类,也没有写自己很担心等等。只作不经意,写“听说你受伤了”,然后每隔两段就写“照顾好自己啊”“胡娘子过去了,你们就个伴儿”之类。语句颠三倒四。
花姐的信比张仙姑好些,也没有责备祝缨,也略提一句“听说受伤了,药够不够?青叶走的时候带的药也不知道用完了没有,天气更加炎热了,我又配了一些防暑、避瘴气的药,让青叶回来取一趟,前线的将士也需要呢”。
两封信无一字写着急,无一字埋怨,无一字表心意,却看得祝缨心头微沉。
她将两封信折好、装好,提笔开始写回信,她们给她写得是努力装无事,祝缨的信却写得毫无破绽。略写了点“设计埋伏”,然后就是写一点甘县的风土人情,写青君等人长成了,出兵顺利之类,与以往的任何一封家书没有区别。
信写好,再写手令给赵苏等人,都写好了,胡师姐与祝青叶也来了。
祝缨看着祝青叶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又怄气了,先对她说:“你老师来信啦,你回去接应一批药材。”
祝青叶听到花姐有话,忙问:“那您呢?”
胡师姐道:“有我。”
祝缨也说:“都结痂了,我就在这儿住着。”
祝青叶狐疑地看着她,祝缨道:“小小年纪,哪儿来那么重的疑心?”
“那也要您信誉好才行,您的信誉,现在很好吗?”
胆子越来越大了!祝缨不再废话:“有差事给你!这几份文书你带回去,这一份给赵苏,这一份给项安……”
一一分派妥当,祝青叶接过了,看封皮上都写明了,也不怕会送岔,忙取了个匣子装了,最后把一封奏本给压在了上面,问道:“咱们说好了,您不再涉险。”
祝缨笑骂道:“怎么这么多废话?这里哪里离得开我?”
那就放心了,祝青叶抱着匣子道:“我这就准备动身,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祝缨听她后半句竟带了一点威胁,不由敲了敲桌子,祝青叶抱着匣子跑掉了。
胡师姐些时才叹了口气,祝缨道:“本想让你在家里与她们一处的,没想到又要劳你过来。”
“您是所有人的依靠,”胡师姐语气平平地说,“什么事儿都要自己扛下来。纵不亲自动手,也随时准备着帮忙善后。”
祝缨的语气也十分的平和:“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白得的,都得去拼。纵使父母之爱,我娘为了好好爱我,也要拼尽全力与别人撕咬。我不会让爱我的人没有依靠。”
胡师姐默默地躬一躬身,又安静地站到了祝缨的身后。
祝缨这才开始分派身边的人,跟在她身边的已经是第三批了。最早的一批在京城的时候已经被别业后续轮换过一回,如今有不少人已身有官吏之职,第二批跟随她从京城回到梧州,眼下正在各处实习当差,也有人有职务了。第三批就是身边跟着“西征”的。
祝缨身边的人无不识字、略懂算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祝缨便无顾忌,将前两批没有职事的调来,凑上身边的,继续沿着祝青君西进的路线派出去。
胡师姐带来的,这算是第四批,就替了这些人留在自己身边。只留一个祝彪,带这批新人。
分派好,胡师姐就提醒:“该休息了。”
祝缨道:“好,咱们出去转转。”
胡师姐道:“先擦药。”不然祝青叶回来看着自己没照顾好人,自己脸上也无光。
…………
祝青叶心里两头记挂,既想着回山城办事,又担心祝缨的身体,恨不得嗖一下回去,办好了事再嗖一下回来!
她又记着祝缨的威胁,不敢让花姐等人担心,肚里编着谎话,还得帮着祝缨瞒一下张仙姑和花姐。
想事儿的时候路特别不经禁走,一路换马不换人,祝青叶以“加急”的速度,于入夜时赶回了山城。彼时城门已闭,她又花了些功夫才验明了身份、在城外军营林风、苏晟等人的帮助下才进入城中。
这一插曲将赵苏等人又惊动了,连同侯五,都在府中签押房等她——他们都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
赵苏板起脸,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捅人:“姥究竟如何?营中有事?”他目光有点阴沉地扫过苏晟、路丹青。
祝青叶忙说:“我是来送信的。又要来接老师备下的伤药之类。来的前半程赶得急,天擦黑的时候一看还剩下二十里,就索性不在外面留宿了。”
说着,将匣子递给了赵苏。
赵苏将信将疑地打开,见是祝缨的笔迹,才稍稍放心,道:“姥受伤了?”
“是,我治的伤。传闻严重也是将计就计,姥如今由胡师傅守卫,我亲自将她的住处就安排在姥的隔壁。”
侯五道:“那就好,老夫人也能放心了。”
祝青叶与路丹青等人交换了个眼色,他们都不敢说祝缨脸上受伤,可是祝缨终究是要回来的,一打照面,到时候场面会有多精彩,她们简直不敢想。
林风着急,询问:“哥,姥让我去前线了吗?”
赵苏道:“你急什么?等我看看。”
他推开林风的大头,坐在案后慢慢地看手令,看着看着,不由微笑:“不愧是姥!这可太好了!”
如果不是听到祝缨受伤,他都要行文去问祝缨了——山雀岳父死了,他儿子那个敕封怎么弄?朝廷现在正猜忌咱呢!代为申请,不容易被批下来,更糟糕的情况是朝廷可能会利用“敕封”搞事情。
此外还有粮食的事情,固然可以用盐等物与山下交易,但如果数量巨大,且不说付不付得出价,动静一定不小。
江政可不是个好邻居。
现在,祝缨给安排了,她说,今年秋天不给朝廷缴税赋了。
朝廷停了给梧州的邸报,说邸报是因为道路不通才没到的,那布帛与粮食当然也会因为道路不通运不上京嘛!这一笔开支就能省下来当军费了!
连赵苏、祝炼也都不让他们上京去,直接七弯八转安排让几个“信使”去报信,就假装是真的道路不通、历尽千难万险才到的京城、表达梧州一片赤胆忠心。讲明这情况,要求朝廷修路、恢复邸报,什么时候路通了、邸报来了,什么时候梧州接着上贡。
奏本里顺手就写了山雀家敕封的事,又拿这个说事儿:道路不通,连讣闻、敕封都不能正常送达朝廷,这也耽误朝廷与梧州的联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