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途遇到“县衙”之类也会停下来进去,这些“县衙”也都是新设,里面的官员越西越新,籍簿、账目之类也是越往西越稀薄、做得越艰难。即使是蒋婉等做得顺手的熟练工,手下的县衙也比不上祝县,甚至不如阿苏县。本县的衙门是原头人的大屋改的,头人不识字,原本没书房,更没有存文档的地方,识字的人也扫不出半簸箕来。
祝缨站在她那存放档案的房里一看,拢共放了一间屋子零两个书架。
蒋婉有些羞赧:“还有三个寨子没有造册完毕,是下官无能。”
祝缨道:“你在甘县做得好好的,我又将你远调,新到此地又无根基,自然是难的。”
蒋婉道:“下官定不辱命!”
祝缨又问本地学生如何:“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敌人,咱们人又少,被敌人包围,不但危险,还容易发疯。”
蒋婉忙笑道:“这个事儿下官并不敢忘。”说着,看了丈夫一眼。一直很安静的“蒋婉家的”此时才开口说了学校的事:“寨子里都是不识字的,晚生便想,也不必拘着二十四十的名额,都是从头学,愿意来上课的,我都教。末了要定名额的时候让他们考试选出来再深造就是。”
祝缨看着这个奇人,觉得他人不错,道:“很好。我印书、立碑,原就是想要更多的人不做睁眼瞎。”
这个年轻安静的男子显然高兴了,嘴抿了一下,颊边显出个浅浅的酒窝来。
“一个人能干的事有限,没有事事都能如意的。她忙,家里你多担待。”祝缨说。
男子点了点头:“是,晚生……”说着,他的表情亮了一下,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妻子。
蒋婉会意,对祝缨道:“大人,能否为小儿赐名?”
祝缨看了看祝青叶,祝青叶点了点头,悄悄地咬耳朵:“已经告诉她啦。”
祝缨道:“好呀。”
蒋婉让保姆抱出孩子来,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一直睡着,蒋婉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祝缨是不在乎小婴儿理不理她的,她更希望小孩儿别吱声,因此也不抱孩子,就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延年”,蒋延年。
这名字取得中规中矩,新手父母也挺高兴:“好好长大就好。”
祝缨状似随意地问蒋婉:“你家乡父母,打算如何?”
蒋婉的笑容僵了一下,道:“我是不能回去了的,他们也是不愿意过来的。何苦再为难彼此呢?”
“要捎信回去就找青雪。”
“是。”蒋婉虽然答应了,但看表情似乎没有去找祝青雪的打算。祝缨一向不爱多管闲事,见状也不再多问。
要启程时独不见苏喆,祝青雪出去寻找时,看到蒋婉正在与苏喆说话,正说到:“新迁来的人分地,要既看人、也看户,一户人多、一户人少,要是分得一样多,那人多的不敷用、人少的种不来就抛荒了,又或转租,便生出贫富来。人多者不忿,怨恨、争斗也就来了。也不能只看现在的人口,次来他再繁衍许多……”
祝青雪咳嗽了一声,蒋婉才停了口,苏喆意犹未尽地道:“我下回再来请教你。”
……——
一行人再往西,又是王九接待,王九这儿比蒋婉也好不到哪里,户籍的进度也不如蒋婉那里。因此不得不动用了一些当地的“能干”之人,相帮着维持秩序。这些有平民、有奴隶、有商人,有一个比较共同的特点:记性比较好,知道得比较多。
在户籍统计没有完成的情况下,各寨的情况、征发,都得靠他们的信息。
祝缨在其中又看到了两个被薅到她的大营中“进修”过的人,出言询问:“回来功课有没有落下?”
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祝缨有自知之明,一般不亲自上课,但也免不了去探望一下,略“提点”一些。这就是几乎所有学生的噩梦了!她对你的鄙视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完成的:“那我再讲一遍。”那个口气,就让人很怕。
这俩人的功课起初是祝青雪教的一点,此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祝青雪。两个大人露出这样表情,显得有点滑稽。
祝缨顿了一顿,道:“即使做事,也不要忘了学习。”
“是是。”两人说,憋出了一点不标准的官话。
从王九处离开,没走多远,前队就回来报告:“姥!前面在修路!”
祝缨吃了一惊:“修什么路?”我没安排啊!
苏喆自告奋勇:“我去看看。”
祝青君勒马上前,护在祝缨身侧,胡师姐也摸上了刀柄。祝缨摆了摆手,道:“不急,胡娘子,咱们看看去?”
胡师姐不赞同地道:“这里回转不开,您再等等。”
苏喆又恳求要去看,祝缨道:“去吧,好好与人说话。”
“是。”
又过了一阵儿,苏喆回来了,道:“是”
这个地方是新设的州县,州名黛州,归祝缨统领——安南缺乏胜任的官员,祝缨再想栽培年轻人,也不会让他们一上来就干这么高的位子。而除她之外,又没有其他有这个能力一气管三州,这个统领三州,是指她要直面三州的所有县令,因为三州的刺史府,暂时也是没有的。只有几个属官,但是由于没有刺史府,他们暂时还是寄在西州的节度使幕府。
军国草创,便是如此。
如果是简单的分果子,你一个寨子我一个矿,拿去随便取利,倒是好分。想治理好,就不能这么干。
因此祝缨也就格外的上心。
本地的县令又是一个祝缨起了名字的人——祝重华。
祝缨在心里划拉了一下祝重华的过往经历,没有什么瑕疵,再回忆一下与她相处的短暂时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征兆。所有安排下来的任务也都完成了,并没有“好大喜功”这一条。但是此时修路,也确实有点急了,祝缨是有点担心她干不好。
诚然,头人们在的时候,奴隶没有一天能休息的,但祝缨觉得自己跟头人还是有点区别的。
正想着,苏喆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过来,道:“是此地县令下令修的路,我看过了,工地上的人,也不算很狼狈。”
年轻人上前行了一礼:“姥。”
叫得这么自然,一听就是祝县出来的。果不其然,就是之前的县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