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大越国祚如此长久,得以偏安一隅,那是一切皆以祭祀大禹为中心,其他的事情我们无需多管,于是国泰民安,一片和气。”
“实话说,看吴王夫差这种穷兵黩武,四面招惹强敌的路子,只怕我们根本不用特意报仇,只需要守护、祭拜禹陵就行,因为敌人终将自取灭亡,而我们受禹王庇佑,将万世长存。”
这是一种求安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常年守护禹陵,几乎从没参与过外界的事务,处于和平的状态,自然会对这种似乎徒然招惹敌人的战略有所抗拒。
听到崇无忧如此言论,边上的秦伊心中不禁冷笑,觉得对方实在太没眼力见,不想跟着水师出海,那闭个死关就行,何必公然跟越王唱反调?
“徐国乃大费伯益之后,昔年徐偃王亦有仁义圣德之名。”
勾践缓缓说道:“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得到实实在在的庇佑,最后还是被吴军所灭,徐人四散流亡,到了越国南方才勉强重新建立起了宗庙,恢复了祖先的祭祀血食。”
“吴国这些年吞并了大量小国,相当臃肿,正处于暂时外实内虚的关键时期,但若是消化完了新得到的土地与民众,那么形势便会完全不同了。”
“你所提出好战生乱的观点,确实有些道理。”勾践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但就目前而言,越国实在没法做得这般完美,必须竭尽可能地抢时间,方才能有复仇报吴的机会。”
“否则以吴国发展的迅猛态势,等到夫差及太子友两代过去,重新把矛头对准越国,被压在东南一角没法发展的我们,恐怕再无反抗之能。”
“相反,若是在海外开拓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就算遇上了比吴国更强大的敌人,难以正面对抗,亦有着更多的退路而走,从而延续我大越的国祚。”
“你的意思是……”崇无忧皱起了眉头,他开始意识到勾践的决心和野心。
“当初楚文王得人献鹰,爪距神爽,殊绝常鹰。”勾践说道,“就像我得到你们这些贤臣一样,有着可以猎捕大鹏雏鸟的能力,但当雏鸟长成了翼展数千里的成年鲲鹏,神鹰再骏,也不可能与之抗衡了。”
“现在我听说在伍子胥与吴太子友的主持下,吴国重新修筑起了面向越国的长城,规格正在朝着对楚长城靠拢。”
勾践继续说道:“防护体系经营得越来越完善,已有数百座关塞坐落在吴长城的路线上,且修筑得愈发逼近越国边境。再这么持续建设下去,还能够被我们越国的军队突破吗?”
崇无忧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明白勾践的意思,吴国的强大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如果他们想要向吴国复仇,那么就必须在这个关键时期抢占先机。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机会和资源。而你们这些守陵巫师,平均素质远远胜过那些杂流的普通越巫,正是我关于越国开拓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勾践看着崇无忧,淡淡开口说道,同时拔出了他的步光之剑,明耀的剑光照亮天空,自然并非斩在崇无忧的身上,而是卷起空中飞翔的一条条文鳐鱼,将其裹在剑光之中,摄回到了江面,抛在了水师舰队的甲板上。
毕竟是有修为的灵鱼,虽然替他制造了一场祥瑞,但越人讲究实用,让先前军演表现较好的兵卒们吃了它们增进功力,才是勾践心目中文鳐鱼理想的归宿。
遥遥望见了这一幕,秦伊这个越王看重的大巫,以及他带来的下属,自是没什么感觉,但崇无忧却隐约感受到了勾践平淡神情下暗藏的冷酷,不禁心中微寒,默默叹了口气,决定应下此事。
“吾意已决。”
越王勾践持剑向前,立于岑石最高处,举剑直指苍天,语气肃穆地道:
“同样是三个月后,禹陵乡邑、巫里、神巫山,需各自选出五万名巫者,再加上本地文士、修者,四方游士、各处武院学生共十万人,入驻越国水师之中。”
“待到新一批各国情报汇总,值吉时吉日、东海风浪稍竭之际,大越水师一百五十万,并东瓯水师共二百余万,将分三路沿海而下,远征东鳀、夷州。”
“此战以军中战功而计赏罚,只要胜绩足够,尔等后辈子侄亦可裂土封疆,执掌万里山河。”
裂土封疆?包括舌庸、秦伊在内,在场众人均是心中一震,明晓这是了不得的顶级封赏。毕竟,依附于越国的诸侯国,除了不久前新添的徐侯之外,仅有姑蔑伯,东瓯公,堇子三个而已。
而有了徐王子次留获封徐侯的前例在,看到越王确实有着真正分封自家诸侯的诚意,彻底僭越周天子的权威,而非像其他大国那样只称之为封君,所带来的吸引力,必将超乎想象。
当然,再怎么说,这种内部搞的封爵,在其他地方未必能得到承认,需要主国的实力支撑,才会有真正的对外影响力。
比方说,到了吴国的疆域,夫差本人号称天王,勾践则会被自动降到公爵的级别,越系诸国亦是各降一等;而到了“效忠”周天子的晋、齐、鲁等国,更是只有勾践能保留越子之称。
……
当越王勾践宣布了他深思熟虑的海外大开发战略之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会稽山上,赵青已经寻到了斟戈忘怙所言的那块“感生石”,也就是施夷光先前提及的那个涂山氏传承。
“‘母曰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庖牺于成纪,蛇身人首,有圣德。’‘母曰女登,有娲氏之女,为少典妃,感神龙而生炎帝,人身牛首。’‘母曰附宝,之祁野,见大电绕北斗枢星,感而怀孕,二十四月而生黄帝于寿丘。’……”
“这一块涂山氏留下的‘感生石’,居然涉及到了此类感生神话的法理了吗?”仔细观察着不远处茂密之极的丛林乱树之下,一块丈许大小、遍布混乱纹路的方形石块,她心念闪动,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