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山之翁继续道,“未来已在汝面前铺就,仅需睁大眼睛,见证汝为自己留下的轨迹即可。”
在黑暗中,她看见一颗赤色的彗星,夹杂在数千颗流星中划过夜幕;看见天火如流星般坠落,点燃了整座城市,一个年轻女人的眼睛和嘴角溢出黑色的粘液,随即被烈火吞没;看见一个密闭昏暗的房间里,她用古老的红色座机打了三个电话;看见了山之翁手中的古朴大剑,蓝色的磷光在剑身附近萦绕……
她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摊开右手,掌心里放着一枚戒指。
她睁开眼睛时,山之翁正静静地看着她:“汝看见了什么?”
“未来。”她缓慢地舒了口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我所预定好的未来。”
第102章
当四十二和静谧返回东村时,隐蔽点里的人已经撤走了一半,痢疾也已经得到了控制——根据贝德维尔的汇报,起因是圣都骑士把杀死的百姓都丢弃在了附近一条河里,那条河流向下渗透形成的地下水,就是山之民日常饮用的深井水。
“贝德维尔卿。”四十二搁下了手中的羽毛笔,“能判断对方是否出自故意吗?”
“不,我不认为如此,猊下。”贝德维尔的神情中充满了焦虑,她听格蕾提起过,他与崔斯坦生前是情谊颇深的朋友,“崔斯坦卿……虽然总是有人揶揄他作为诗人更胜于作为骑士,但他是一位作风磊落的人,绝不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他停顿片刻,脸上的表情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我想仅仅是因为……死者太多了,他们只是随意丢弃在了一边。”
“你不必为他人的过错而自责。”
“猊下,我只是……”他叹息一声,“当年王军征讨伏提庚,与其他十一王侯为敌,即使在最落魄、窘困的时候,我们都遵守着骑士守则,会为每一位无辜受难的百姓安葬,使他们在经历了人世的诸多苦难后,可以在地下获得安息……我不明白,他们回应召唤,仅仅是为了成为自己曾经最唾弃的人吗?”
“恰恰相反。”她说,“和你一样,他们也认为自己在为坚信的理念而战。”
“即使那意味着否定自己生前的一切?”
“客观而言,成功的经历才能被称作是经验,否则就只能被归为'教训'。”因为没有那段记忆,她的语气显得很平静——在贝德维尔的对比下,几乎称得上是漠然,“我称之为历史的局限性。当人们因不知道该如何改变未来而绝望时,最后的解决办法大多都会殊途同归到'杀戮'上。如果无法解决问题本身,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是一种粗暴,但自古以来都非常有效的手段,就像止痛药一样。”
“您不反对这种手段吗?”
“卿,止痛药只是用来阻断神经感受疼痛的药物,它是治不了病的。”她点了点桌面,“当药效过去后,或许伤口已经自动痊愈,又或许是它恶化到腐烂生脓了……无论实际结果如何,当止痛药还在生效时,当事人很难意识到自己是否在做一件伤害自己的事。”
四十二将羊皮纸晾在桌案上——说是桌案,其实只是一块长方形的岩石——让风将墨水吹干。
虽然炭条更方便,但她要书写的内容繁多又详细,乌尔宁加尔从其他村落带回来的羊皮纸数量有限,莎纸又太过脆弱,不适合长途跋涉的人随身携带。t阿拉什便去猎了一只黑秃鹫回来,较硬的羽毛留下来作为笔,其余的部分作为大家的晚餐……
可惜黑秃鹫的肉又硬又柴,按照藤丸立香的说法,吃起来像是被水煮烂了的木头。
“随我出去走一走吧,贝德维尔卿。”她说,“我记得今晚是卿负责守夜。”
“是,猊下。”
走出隐蔽点的隧道后,贝德维尔习惯性地解开披风,盖在她的肩膀上,仿佛一时忘记了她同他一样是不受冷暖困扰的英灵:“请不要被沙漠前半夜的温度骗了,等白昼的余热彻底散去,后半夜的晚风是带着些凉意的。”
她对温度其实没什么要求,不过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谢谢。”
不知是否是特异点的缘故,这片沙漠的夜晚总是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凄清。
在苍白的月光之下,是破损的房屋、焦黑的木梁和倒塌的围墙,支离破碎地屹立在这片广袤的荒芜之地上。远处是一片绵延的丘陵,灰褐色的山体表面残留着饱受岁月磋磨后斑驳错落的沟壑,它们背朝着月光,只是低头凝视自己映在地上的倒影。
“如果在生前,我一定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贝德维尔有些感慨,“虽然不列颠总是阴雨连绵,但那至少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生命总是很顽强的……人类也不例外。”她说,“这个种族自诞生之际,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一隅之地里安然度日。”
贝德维尔愣了一下:“您是在说陛下吗?”
“我没有说任何名字,甚至没有提及任何人。”她说,“可你还是一下子就想起了他。”
“我……”他迟疑片刻,“其实我也不确定,猊下,我什至不知道那位陛下是否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神灵化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力量吗?能让一个位温柔的王变成全然陌生的存在?”
“我不曾亲身体会过,所以不能妄下结论。”她回想着对方的面庞,从总是微笑的嘴唇,如霜雪般苍白的面颊,到那双仿佛已经死去了的眼睛,“不过我的想法和你的刚好相反——恰恰是生前的执念,才让他对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抱有坚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