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每一句话都有令人颤栗的力量。耶底底亚知道,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安居乡野向他们教授知识的导师,但也不是曾经辅佐大卫登上王位的以色列宰相,是比那更深沉,更有力量的东西……那是统治者的气息。
“您想成为王吗?”当他回过神时,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他感觉身体僵硬,掌心渗出了冷汗,久违地找回了过去在对方面前感到惶恐不安的日子。
埃斐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假使她有,至少也没表现出来:“我还在……考虑未来的路,但你看起来似乎很不希望我这么做。”
他的拇指不自觉地去抠食指的指节,片刻的踌躇后,他还是决定继续这个话题:“成为王的话,会失去很多东西。”
“无论你处在什么位置上,都会失去很多东西。”她说,“有的人即使遭受了羞辱也得默默承受,有的人即使跪碎了膝盖也无法换来正义,有的人必须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承受屈辱直至死亡……身份的改变只是让人所承受的痛苦有所不同,但不能抚平痛苦本身。”
说罢,她长久地凝视他,忽然叹了口气,朝他招了招手:“到我这里来,耶底底亚。”
耶底底亚没什么犹豫地照做了,他看着埃斐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他——那一瞬间,他的心跳简直快得吓人——他该回抱她吗?还是该保持不动?如果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幸好你和塔玛都没有事。”他听见了她的叹息,“否则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耶底底亚心底很雀跃,但又觉得自己在这种悲伤的氛围下感到高兴有点不太合适,内心对自己很是谴责:“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神明会庇佑我。”
“如果雅威真的如此眷顾你,那么从最开始它就不该让你沦落至那种境地。”她说,“但是没关系,雅威没有做到的事,我会做到。”
………………
“巴尔神不在,猊下也不在。虽然人变多了,但气氛反而变得好冷清哦……”希兰推了推耶底底亚的肩膀,“可以回神了,耶底底亚。”
被他这么一推,耶底底亚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你干嘛?”
“没干嘛,就想看你会不会摔个屁股墩。”
“这种不文雅的措辞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耶底底亚拍了拍他刚才碰过的地方。
希兰抗议道:“喂喂,好过分啊,我难道是什么脏东西吗?”
耶底底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突然变得那么有自知之明,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在希兰把掏出来的海螺肉扔到他脸上之前,塔玛打断了这场幼稚的战争:“都停下!”
她看向他,自从经历了马格努松的事情后,她就变得很有长姐风范了,“虽然希兰故意逗你生气是他的不对,但他刚刚的做法也是出自关心。耶底底亚,从刚刚开始你的脸色很苍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情使你忧虑吗?”
他迟疑了一下:“我……”
“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们分担。”塔玛说,“我们是家人啊,不是吗?”
多么狡猾啊……耶底底亚愈发坚定了这个认知。她都已经这么说了,他又怎能不对他们坦言?
耶底底亚低叹一声:“如果有一天,猊下成为了王,你们会感到……”他顿了顿,咽下了不安二字,“感到不适应吗?”
“诶?难道猊下其实是哪个国家的王室遗落的公主吗?”希兰抓了抓头发,“到底是什么样的国王和王后才能生出这种可怕的存在……好想见识一下,说不定长着两个脑袋和四只手呢!”
耶底底亚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别胡思乱想了,这只是我的一种假设。”
“还说别人胡思乱想,你的假设本身就够胡思乱想了。”希兰想了想,“虽然这个想法很奇怪,不过感觉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反正猊下以前发话也没有人敢忤逆,所谓王不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存在吗……噢,对了!等我登基为王,就把耶底底亚发配去清理猪粪。”
耶底底亚决定不去理会这个人间压水井的看法:“塔玛,你呢?”
“我吗?”塔玛愣了一下,“猊下以前为父……为大卫王效力的时候总是工作到很晚,但大卫王本人多数时候都很清闲,如果当上王能让猊下也清闲下来,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连塔玛也由衷地为埃斐成为王而高兴……难道感到不安的只有他吗?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忧什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那本该是他感到幸福的时刻,埃斐的双臂围绕着他,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她的叹息从他的耳畔流过,她说自己无比庆幸他最终平安地回到她身边……
对她而言,他是如此重要的人,她甚至还承诺会比神明更好地保护他,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耶底底亚?”他听见了塔玛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你真的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他试图回以一个微笑,却看见对方眼神中的忧虑更深了。
于是他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埃斐拥抱着他的那一幕,他仍记得对方柔t和的吐息、温热的皮肤和有力的臂膀,试图从中寻觅一些温暖与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