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确实有吗?”
“什么?”
“青葱岁月的小男孩。”
“也没有那么小,当时他已经比我都高了。”她的语速很慢,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回忆自己年轻时的往事,“又是一个黄昏下的海岸……这种萧条的景象总能勾起人们的愁绪。”
该到此为止了,那个声音警告他,严厉得像是要扼住他的喉咙,但梅林就是无法遏制自己,就像人有时会忍不住去抠伤口上结的痂一样,哪怕知道这么做会有流血的风险——一股莫名的冲动让他急于否定她,否定她于情爱一事上的所有想法,否定她将自己曾经从别人身上体会到的感觉称之为“爱”。
因为这就是异种的宿命——人世间的诸多情感,犹如精美的工艺品,是他们乐于观赏却有距离感的东西。她的父亲尤瑟一辈子都不懂什么是爱,她的母亲伊格琳只在乎如同自己分身一般的加缪尔,而他……依然在为那不受控制的欲望的驱使而迷惘。
他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做过了?”梅林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
“没有。”摩根心平气和地回答——如果她因为受到冒犯而生气,梅林反倒会好受一些,但她的淡然只是让他感到战栗,“事实上,我们甚至很少独处,多数时候我们身边都围着一大群人,单独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称得上约会的只有一次。”
“啊哈,酸酸甜甜的青春之恋,听起来像是梅林大哥哥会喜欢的那种故事。”他心下稍安,也有余力开玩笑了,“现在你顺利继承了爵位,也有余裕考虑婚嫁的事情了,难道是打算回去找那位初恋?”
摩根轻声答道:“恐怕很难。”
“他已经娶妻了?”
“他死了。”
剩余的话语悉数冻结在了他的喉咙里。
“当他提出请求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她说,“我们先是去了一趟集市,他为我买了一束花——这就是整场约会中最浪漫的部分了。我们在城里逛了一圈,去的都是我们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若没有他的邀约,那几乎就是我们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可当他看向我的时候——那种热忱、真挚、毫无保留的神情,目光甫一相触,便有一股美好的感情在我心头缭绕。”
说着,她又下意识地拨弄头发,像是被回忆中不经意的一幕所触动:“许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时的我已经爱上他了……但有些事情只要晚了一步,就是永恒地错过了。”
梅林感觉身体前所未有地僵硬,想要转动身体,却只听见关节咔哒咔哒的声响,手掌像是黏在了法杖上,仿佛他已经在这个冰天雪地冻住了几百年,直到几分钟前才恢复了一丝知觉。
“你心里一定很遗憾。”他听见的自己的声音,很陌生,像是从其他什么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口中吐露的热气在冬季的傍晚化作了氤氲的白雾,俄而便被晚风吹散了。
“故人的逝去总是令人伤感,但如果是指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我并没有那么贪心。”她的语气意外地释然,“在生命的末尾,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分一秒,只是希望能用自己最后的时光令我快乐……人生在世,能够得到这样的盛情,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哪怕最终失去又如何呢。”
她的面庞浮现出了一种梅林从未见过的表情,甜蜜而哀愁:“我时常会想起他……但更多是愧疚于他赠与了我太多,我能给他的却很少。”
梅林竭尽全力维持着无动于衷的面孔——尽管他能听见那个声音在脑海中发出毫无意义的怒吼,似乎要痛击他,撕裂他,唾骂他热衷于把自己推入火坑的恶习。梅林试图忽略那个声音,但他的耳畔还在嗡嗡作响,太阳穴紧绷而胀痛。
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未体会过这般感觉——这近乎怨毒的心情,以及体内黏稠、焦灼、绵延不绝的痛楚——梅林知道,她的心已经被那炙热的爱火燃为灰烬,从此任何人的爱在她面前都将显得黯淡,犹如太阳西沉后随风摇曳的烛火,再怎么剪亮灯芯,也无法照亮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了。
“是嘛。”他舌尖麻木地滚出几个字,“听起来真可惜。”
是啊,真可惜……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他自己的,那家伙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第259章
第二天,当摩根坐马车回到廷塔哲堡时,艾斯翠德已经在门前恭候——她本人说的是“只是刚巧早起了一会儿”,但只消看一眼铠甲上的薄霜,摩根就知道她等候的时间绝对比她口中所说的更久。
“您怎么独自回来了?”艾斯翠德扶她下马车——诚然,摩根完全可以自己下来,但适时地向众人展示她对艾斯翠德的青睐是一件好事,“梅林阁下呢?”
“他走了。”准确来说是“不告而别”,今日清晨她在别馆醒来时,梅林已经人间蒸发了。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昨晚用餐时,摩根就从那种几乎肉眼可见的压抑氛围中窥见了征兆,区别只在于梅林打算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发泄?还是逃走?现在看来,他选择了后者。
对方看起来很惊愕:“走了?”
“他并不是我的人,只是出于某种需要才会在短期内与我为伴。”摩根回答,“现在工作结束了,他也该回到自己真正侍奉的人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