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众侍卫互相看了一眼,说道:“回来?她可曾离开过吗?”
卫将军说道:“二殿下是想问班遥仙子准备得如何了么?你放心,方才金长老遣人传话,言道班遥仙子已晨起梳妆。二殿下也快换衣裳罢,切勿错过吉时。”
宗裕骐心中将信将疑:“那白衣人还真的把班遥劝回来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卫将军等人不住催促,宗裕骐便起身梳洗,换上了大婚喜服。这一身衣冠履带是从金乌国携来的,镶金嵌玉,华贵非凡。卫将军等亦换上了红衣,喜气洋洋环绕着宗裕骐。
吉时将届,金长老率领四个红衣童儿,满面春风前来带路。彼此问候过,四个童儿开路,金长老将宗裕骐一行人引往峰顶方向。
碧霄宫下方约百丈之处有一小片桃林,这时节桃花如霞,美不胜收,林中又用松树搭起了一座彩棚,装饰着一丛丛娇艳烂漫的鲜花,倒像个仙女编织的硕大花篮,花团锦簇,玉蝶环飞,生机盎然。
金长老笑道:“今日喜堂就设在这座彩棚里了。当年班昊仙师与夫人成婚,也是就地搭了一座芦篷。修道之人清平为乐,二太子勿要见怪。”
宗裕骐赞道:“金长老何出此言?这座彩棚漂亮极了,还有这许多香喷喷的花朵儿,难得翠绿配水红,天蓝配烟紫,错落有致,相得益彰,真亏得如何想来!我真想画下来,带回去给我父皇母后瞧一瞧。多些贵派费心布置。”
金长老笑道:“二太子果然不俗。”
卫将军等官兵,虽觉得无色派用这么一座花红柳绿的彩棚,就把二太子的终身大事对付过去,未免太过随便,但听二太子自己喜欢,他们也不便多说。
昨日所见过的无色派众门人都已到了,纷纷上来向宗裕骐道喜。宗裕骐打起精神行礼周旋。他见无色派人众谈笑如常,心里又犯嘀咕:“他们都没发现班遥昨夜逃过婚了?”
金长老向宗裕骐脸上看了看,说道:“二太子似乎有心事?”卫将军早已察觉宗裕骐有些心不在焉,担忧道:“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宗裕骐微一迟疑,说道:“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
忽然当的一声,碧霄宫中传来一记悠悠扬扬的钟声,上达九霄,阖山皆闻。众人心里都是一震。
水长老扬声喊道:“掌门仙师出宫——”
刹那间,无色派众门人都安静下来,人人屏息凝神,翘首望着碧霄宫公的方向。
金长老轻声对宗裕骐道:“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可别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宗裕骐这时候也顾不上昨晚的“闹剧”,睁大眼睛望着峰顶的碧霄宫。
钟声飘飘摇摇传至四方,桃林之中竟无半分人声,只听得春风吹动桃叶的飒飒之声。万众瞩目之下,碧霄宫的宫门缓缓打开,一抹蓝影飘然而出,宫门随即关闭。
那人飞行的姿势曼妙从容,来速却极快,瞬息间就到了桃林之中,落在众人眼前。
无色派众门人齐声道:“参见掌门仙师。”宗裕骐等人也跟着行礼。
那人正是无色派掌门班昊仙师。班昊刚刚站定,就回头看了一眼碧霄宫,颇有牵挂之意。
木长老垂首道:“还请掌门勿增忧虑。我们连日增派门人,严密看守主峰,十里一岗哨,百里一关卡,管教一只蚂蚁都上不了无色山。今日是遥儿的大喜之日,掌门只管放心喝喜酒便是。”
班昊点了点头,说道:“木老弟,还是你做事心细。”
宗裕骐打眼看去,只见班昊身穿半旧蓝袍,眼角略有皱纹,颌下留着三缕长须,相貌文质彬彬,身形略显消瘦。照凡人眼光看来,班昊大约是知天命的年纪。
班昊似乎很久没有见过太阳,眯着眼睛捋须望天,感叹道:“这天真好。”
金长老挽着宗裕骐上前,笑道:“金乌国二太子给掌门仙师行礼了。”宗裕骐立即拜倒磕头,身上环佩叮当作响,朗声道:“裕骐见过岳丈大人!”
班昊笑道:“好孩子,起来罢。”
宗裕骐衣冠沉重,起身时站立不稳,身形一个摇晃。班昊衣袖一翻,一股轻风就扶起了宗裕骐。宗裕骐这才站稳身子,拱手赧然道:“多谢岳丈。”
班昊看这少年手上都戴满了金戒指,微笑道:“真是芝兰玉树,皇家子弟,就打扮得鲜艳夺目也不显得庸俗。”
宗裕骐不知他是不是暗讽自己奢靡太过,当即腼腆一笑,没有作答。但见班昊眼中神光湛然,一看便知大有修为,又想:“这等高人,有话就说便是,又不是我朝中大臣,犯不着委婉譬喻来进谏主上。”
班昊又道:“四百年前,你祖先肇庆帝以一敌百、群魔辟易的英烈雄风,我至今记忆犹新。”
宗裕骐说道:“啊,岳丈还记得我太宗皇帝!我只在书上读到过他老人家的事迹。”
班昊拍了拍他的肩膀,意示鼓励,说道:“四百年的光阴,对我是弹指一挥间,对你们已是故纸堆里的传说了。年轻子弟当以治国经世为要。从前的故事,你若是想知道,以后有的是时间。”
宗裕骐见班昊言谈慈祥可亲,对他颇有好感,忍不住问道:“班昊仙师,你为什么要把女儿许配给我呢?”
班昊凝视着他,反问道:“你不愿意?”
宗裕骐说道:“我……我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知仙师怎么会相中我……和金乌国?”
班昊微一沉吟,水长老插口提醒道:“吉时快到了,请掌门仙师入座。”班昊回头一看,众门人、金乌国官兵都已排列整齐。班昊便道:“待得你与遥儿完婚,我再与你们详谈。”他又向碧霄宫望了一眼,喃喃道:“今日我就破一次例,在外面多耽些时间。只消你二人姻缘圆满,我这一生再无牵挂,就能放心回去看守焱阵图了。”
宗裕骐心中忽然一阵冲动,想对班昊把昨晚之事全盘托出。
但班昊已转身进入彩棚,在主位坐下。宗裕骐只得按下心事跟入,立在金长老身旁。
水长老身兼赞礼官,朗声道:“吉时到——”
风中飘来一阵曼妙的丝竹声,丽日桃花下翩然飞来四个仙子,袅袅婷婷将班遥簇拥在中间。班遥则凤冠霞帔,遍体鲜红,依照民间的习俗,用一面团扇遮住了面孔。
进得彩棚,四仙子把班遥送到了宗裕骐身边,便即退下。一对新人并肩而立。
无色派众门人、卫将军等官兵都露出欣慰的目光。彩棚中花草芬芳,喜乐飘扬,一派祥和的气氛。
水长老清了清嗓子,洋洋洒洒吟了一大篇吉利文字,祝福新人百年好合。
宗裕骐心神不定,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偷眼看向扇子后的班遥,见她神色淡定,无情无绪,混不似昨夜无限烦恼的模样。他心内好生疑惑:昨晚的一切难道都是做梦?这班遥……是真是假?
水长老吟完了祝词,朗声道:“一拜天地!”
地下设了两只蒲团,班遥倒身下拜。宗裕骐思虑。着心事,还楞磕磕站在原地。班遥的头已垂在地下,抬起一只手,扯了一下宗裕骐的袖子。宗裕骐这才急忙跪了下去。
无色派众门人忍不住都笑了,还以为这少年没经历过这等场面,熏熏然不知所以了。
水长老高声道:“二拜高堂!”卫将军双手高举皇帝命二太子接亲的圣旨,站在班昊身侧,一道儿受了新人跪拜。
水长老又唱道:“夫妻对拜!”宗裕骐转过身来,与班遥面对面拜了下去。待得新人起身,人人鼓掌庆贺,彩棚外礼炮大响。
班昊向宗裕骐招了招手,说道:“二太子,我备了一样新婚礼物。遥儿,你也过来。”
金、水、土三长老心领神会,说道:“大伙儿闪闪,腾出些位置来。”无色派众门人一齐退出彩棚。卫将军等不明所以,看向宗裕骐。宗裕骐点点头,卫将军等也就退出去了。
彩棚中霎时间空空荡荡,宗裕骐和班遥走到班昊身前跪下。
班昊自打出了碧霄宫,神色总是和蔼可亲,这一刻,他眼神却颇为深沉,轻叹一声道:“遥儿,你对这桩婚事颇有疑忌,我岂有不知?但你今日还是乖乖来拜堂成亲了,可见你孝心一片。我已托金长老在金乌国暗中查察,裕骐二太子天性纯良,禀赋温顺。你二人若能情投意合,金乌国与无色派互相扶持,于天下大局极有裨益。我也不辜负了碧霄娘娘之命。”
宗裕骐觉他这番话没头没尾,不知夹缠不清说些什么。不过,既是夸他人品好,他嘴唇一动,就要开口道谢。瞥眼间却见班遥不声不响,扇子后一张俏脸仍是面无表情,他顿了一顿,也就不言语了。
班昊从袖中取出一样用红绸包裹的物事,说道:“我特意为你们备下此物。只盼你们多多相处,彼此知心,出来以后,能够真正两情相悦,那就皆大欢喜了。我不肯把联姻的缘由预先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若是知道缘由,一定会勉强婚配,牺牲自己。而我毕竟还存了一点儿私心,实在不愿遥儿你一生闷闷不乐……嗯,所以你们先进去相处相处,若然实在不能和谐……唉,到时再说。”
宗裕骐茫然看着他手里那扁扁的物事,心想:“他说的是汉话吗?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班遥则眉毛一皱,眼中露出沉吟之色。
班昊蓦地揭开红绸。宗裕骐凝目望去,原来那是一面红金打造的圆镜,背后凸出一块石榴花钮,两边则雕刻着文采瑞丽的鸳鸯之形。
班昊高举镜子,对准了新人,念道:“收!”镜中就放出一束夺目白光,将宗裕骐与班遥笼罩在内。
班遥忽然醒悟,起身喝道:“等等——”
可她的喝止却已太晚。在卫将军等人的惊呼声中,只见白光急速收拢,干脆利落将两人收入了镜中。
宗裕骐大急,连忙闭上双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啪的一声跌倒在地。
他双手抢着去撑地面,触手却是一阵柔软舒适。睁开眼来,不由得一呆,只见他躺在一片茵茵绿草之上,和风煦日,漫山遍野开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前面有一片小小池塘,一对鸳鸯正在池子里洑水嬉戏。这片草原无边无际,似乎整个世界再无他处。
班遥不像他跌了一大跤,稳稳从半空中飞落而下。
宗裕骐一骨碌爬了起来,奇道:“你父亲把我们送到什么地方来了?”
班遥冷冰冰道:“他不是我父亲。”将遮面的扇子一抛,右手掐起手决,指尖在自己眉心轻轻一点,白光闪过,“她”摇身一变,竟变作了昨晚那个白衣人!
宗裕骐登时瞠目结舌,伸手指着那白衣人,说道:“你……你……”
白衣人飞身而起,在空中环顾四周,四面八方无一出路。他就落回地面,语气不悦道:“这回是我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