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亭
裕骄昂然道:“不是混,是皇后娘娘叫我们来陪你的。”裕鹭问道:“二哥哥宫里今天吃什么好吃的?”宗裕骐笑道:“今儿个吃素。你们要嫌清淡,就再添几味菜肴。”裕骄说道:“我们也吃素!”
谈话间,宫人们摆上了素斋素酒。众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裕鹭又不愿意离开宗裕骐的怀抱了,两只小手搂着宗裕骐的头颈,定要叫他喂饭吃。
宗裕骐因夹了一筷子炒山菌,哄着她道:“菌子好吃,三妹妹尝尝。”裕鹭张口吃了。宗裕骐问道:“喜欢吗?”裕鹭忽然凑过来,吻了一下宗裕骐的脸颊。宗裕骐笑道:“你亲得哥哥一脸油。”
一转眼看见裕鸢坐在旁边,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宗裕骐问道:“二妹也要人喂?”裕鸢轻声细语道:“二哥哥,我想吃鲜笋。”
那道鲜笋放在圆桌对面,宗裕骐一手抱着裕鹭,一手伸得长长的,费劲巴力,怎么都够不到。
宫人正要来布菜,枕流忽然抬起一根修长的食指,指尖轻飘飘画了个圈,那道鲜笋就凭空漂浮起来,稳稳当当飞到了宗裕骐跟前。
宗裕骐笑道:“多谢。”夹了几筷子鲜笋,满满堆在裕鸢的碗里。枕流手指头一勾,那道鲜笋又平平落回原位。
裕鸢等看得挢舌不下,惊为天人。裕骄嚷嚷道:“二哥哥为什么你不会仙术?”宗裕骐说道:“弟弟不可以训哥哥,乖乖吃饭。”
裕骏忽然伸手揪了一下裕鸢的发髻,裕鸢啊的叫了一声,委委屈屈道:“他打我。”宗裕骐忙道:“哥哥不可以打妹妹,再不许拉人头发了啊。”
裕骄用筷子蘸了一点茶水,蓦地撒向裕骏。裕骏给茶水迷了眼睛,气得喊道:“我跟你拼了!”跳下椅子就去抓裕骄。裕骄飞身就走,两个弟弟围着桌子满地乱跑。
宗裕骐好气又好笑道:“快别疯了,叫人家看在眼里像什么样子?”裕鸢也跟着叫道:“别跑了别跑了。”弟弟们充耳不闻,只管奔走不休。裕鹭则在宗裕骐怀里呵呵直笑,鼓掌叫好。
宗裕骐抱着裕鹭,伸手去抓弟弟,连抓几次都抓了个空,因忙得满头大汗。兄弟姐妹们闹哄哄乱作一团,没个定性。宗裕骐假作生气,板着面孔说道:“你们在父皇母后跟前就乖乖巧巧的,偏在我跟前这等没规矩。等明天父皇回宫,看我说不说——快停下来坐好,听见没?”宫人们都含笑立在旁边看着。
枕流和颜悦色站起身来,说道:“二太子,我已经吃饱了。多谢盛情款待,我去你后殿花园走一走。”
宗裕骐百忙之中抽空应道:“你就没吃几口饭呐,怎么就饱了?”忽然反应过来,眼中露出佯嗔之色,“喔,你是嫌我们太吵,所以要溜之大吉,对不对?你就不管管我了。”
枕流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微笑道:“爱莫能助。”言毕,衣摆生风,飘然而去。
宗裕骐回头去看他的背影,裕鹭两只小手揪住宗裕骐的耳朵,说道:“二哥哥我还没吃饱呢。”宗裕骐给她揪得扭过头去,忙道:“好好好,二哥哥喂你。”
这一顿饭好容易吃完,宗裕骐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自己也没吃上几口。弟妹们又缠着他要听故事,宗裕骐只好捡此行途中所见稀奇景象,一一说了。直到夜幕四合,伺候皇子公主的内侍们前来请驾,孩子们这才尽兴离去。
他们一走,睿华殿霎时间变得又空旷,又安静。宗裕骐独个儿吃了些饭菜,见席上一壶素酒还没动过,便拿过来自斟自饮。这素酒喝起来不觉浓烈,不消片刻喝到了底儿,酒劲儿才泛上来,令他熏熏然,如在梦中。
只听得打更声幽幽荡荡传来,宫里不知何时点起了烛火。烛花啪的爆了一声,火焰毕剥作响。
宗裕骐单手捧着脸颊,前方条几上摆着一面青铜镜,镜子中照映出他微微泛红的半边脸颊,眼神水润润的,似是荡漾着酒光……
宗裕骐忽觉说不出的寂寞孤独,两只手撑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来。宫人要来搀扶,宗裕骐说道:“不必跟着……我去后面找枕流说说话。”转身走出一步,不由得一个踉跄,就要扑倒。
两边宫人忙要伸手拉扯,岂料宗裕骐身子一晃,却又站定了脚步,笑道:“看我还能走呢。”因翘起脚来,独自向后走去。
穿过后殿,便是睿华殿的小花园。宗裕骐站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气,但觉花香浮动,微风宜人。鹅卵石漫成一条羊肠小道,四周花草树木掩映。宗裕骐信步走去,草林间虫鸣唧唧,花黑月深,他恋恋地想:“还是家里舒服。”
走到花园深处,却不见枕流在何方。
宗裕骐停下来看了看四周,只见假山上飞出观花亭的一方檐角,栏杆里放下了青纱帘,隐隐透着温暖灯光。
忽然纱帘里浮现出一道身影,又听见枕流清朗温和的声音说道:“二太子,你在找我么?我在这里。”
宗裕骐“哎”了一声,说道:“我来也。”
假山的石阶因势而建,不加刻意雕琢,陡峭曲折如游蛇一般,只能容一人通过。宗裕骐弓腰攀石而上,不由得一步一滑,走得磕磕绊绊。
枕流走出观花亭,在石阶顶端等候着宗裕骐,见他脚步虚浮,便道:“你喝醉了?当心些儿。”伸手轻轻一勾,一道彩光就飞向了宗裕骐,绕到他的背后,托起了他的身子。
宗裕骐便觉一股柔和力道托着自己的后腰,双足离地,忽地就飘上了山顶,面对面站在枕流跟前。
枕流含笑背起双手。
宗裕骐感激道:“多谢。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回去睡觉了。”
枕流嗯了一声,说道:“我听见了。”回头看向观花亭,说道:“这处所在倒很清静。你平时也常来这里散心么?”
宗裕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观花亭小巧精致,飞檐下挂了一对对宫灯,彩绳飘飘,华光低转。宗裕骐笑道:“我从前倒不常来花园闲坐,总想着出宫去游荡玩耍。如今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才知珍惜自家窝巢。”
枕流垂下眼眸,微微一笑。他此刻背对着灯光,身形陷入幽暗阴影,面目变得朦胧不清。他一笑之后,又抬起眼眸看着宗裕骐。那一对碧幽幽的眼珠影影绰绰,令人心悸……
宗裕骐痴痴望着枕流,喃喃道:“你为此地增色百倍还不止,我今日才知‘蓬荜生辉’四个字不是恭维话,真真儿是见景生情。”
枕流微笑道:“二太子醉了,到亭子里歇一歇罢。”
宗裕骐回过神来,不禁赧然道:“我……我又忘情了。你就当我是醉话罢。”举足要走入亭中,但脚下一块石头微微凸起,他一抬脚就绊了一下。枕流还没伸手去扶,宗裕骐忙自行立定,含羞道:“没事,没事,我自己能走。”
枕流收手道:“慢慢来。”他不疾不徐走上台阶,回身等着宗裕骐。
宗裕骐放慢脚步,摇晃着走了两步,蓦地脚底一滑,又往前一冲。?枕流刚要抬手接住他,宗裕骐一把握住了斜刺凸出的假山石,弯腰扶住胸口,好生庆幸,说道:“幸好没有撞在你身上,否则不是太唐突了么!”
枕流背着双手,微笑道:“二太子酒后尚且进退有度,确是有礼有节。”
宗裕骐一笑,说道:“你就别取笑我了,不过,宫里确实打小儿就教我们言行规矩,决不能酒后失态——”
他放开山石,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枕流,不意忘记了亭子前还有一级台阶,他打脚一绊,满身金饰叮叮当当乱响,眼前光影天旋地转,结结实实一头撞进了枕流怀里!
一股熏香之气扑鼻而来,宗裕骐如入百花丛中,不由得一呆,只觉枕流怀中温暖而结实,怡人香气叫他如痴如醉,不辨东南西北……
枕流抬手揽住了宗裕骐,凤眼弯弯,笑不可抑。
宗裕骐听见头顶传来他的笑声,一股热气蹭的冲上脑门,脸颊耳背都烧得通红,两手抓住了枕流的白衣,讷讷说不出话来。
枕流抬手抚摸着宗裕骐的后颈。他手指头往下一捋,一阵酥麻直传宗裕骐的脊梁,再往上一摸,一阵酥麻又直传宗裕骐的后脑勺。宗裕骐浑身酥软,伏在枕流的怀里,站也站不稳了。
枕流又抬起了他的下巴,望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柔声道:“二太子,你现下心里想着什么?”
宗裕骐望着花光灯下他俊美无俦的容色,浑身热如火烧,迷迷糊糊道:“我……我想……”
枕流浅笑低问道:“嗯?”
宗裕骐快要溺毙在他碧绿的眼珠里,冲口而出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一身花……”
枕流眼弯如月,似笑非笑道:“二殿下的不是风月惯家,还是个傻孩子呢。”
宗裕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心如擂鼓,大为羞窘,暗想:“我这张嘴真该找个嚼子衔起来,说的什么疯话!怎么偏偏在他面前就这样把持不定,他会不会当我是轻薄好色的登徒子……”
一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抱着枕流的身躯,又实在不舍得放手,于是把脸埋在枕流的怀里,不敢再抬头看他表情。
枕流轻轻抬起了宗裕骐的下巴。宗裕骐满面通红,星眸躲闪。枕流再不言语,低头吻他的嘴角……宗裕骐轻轻啊了一声,整个人如抽去了骨头,两只手臂软软吊住了枕流的颈子。
枕流双眸半阖,细细亲吻着宗裕骐的嘴角,又慢慢移动到他的嘴唇上。宗裕骐只觉他一对薄唇柔情缱绻,亲昵吮吻之间,就生出百般销魂滋味儿……
一吻之后,宗裕骐已是魂飞天外,软绵绵道:“你……你是喜欢我才亲我的么?”
枕流用拇指抚摸宗裕骐的口角,微笑道:“花月春宵,正堪配合,休要辜负你青春年少。”
观春
宗裕骐又喜又羞,说道:“那……怎样才不是辜负?”
枕流忽将宗裕骐打横抱在手中,宗裕骐两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心头突突乱跳,如小鹿乱撞。
纱帘飘起,枕流抱着宗裕骐悠哉哉走入观花亭。亭中搁着一张石桌、一对凉墩儿,桌上摆着一玉瓶的桃花,四面栏杆则高高低低爬满了花藤,茂密浓绿的藤叶中点缀着粉白小花儿,花香四溢,晚风凉院落之清。
枕流将宗裕骐放在桌上,两人面对面一站一坐。
枕流两手分开,闲闲撑在宗裕骐身边的桌沿上。他身材高挑,饶是这般俯下身子,仍能低头看着宗裕骐。月色花灯溶溶汤汤,他碧绿的眼眸荡漾着促狭笑意。
宗裕骐为他神魂颠倒,凑上去要吻他的嘴。枕流却偏开了头,宗裕骐就吻到了他的耳朵,索性伸出舌尖,不住顶弄他的耳垂和那翡翠耳坠子,把枕流的耳朵舔得又湿又热,那一颗冰凉的翡翠也有了一丝热度。翡翠坚硬的边缘,偶然硌着柔软的舌尖与耳肉,又带来异样的刺激……
枕流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搂住了宗裕骐的腰。
宗裕骐再接再厉,抬起右手揽住他的后脑勺,手指从后往前,插入他丝滑的红发,顺势拨弄他另一边耳坠子。这边用口唇摩挲,那边用指尖挑逗,情到浓处,百般缠绵。
枕流含笑垂下眼眸,似乎在享受宗裕骐的倾慕。宗裕骐的左手,不知不觉攀上了枕流的衣带。
枕流低低道:“二太子想看我的一身花,就自己动手好了。”
宗裕骐羞得面红耳赤,说道:“你不会嫌我……急色罢?”
枕流嗤的一笑,说道:“要是你无动于衷,就是我不够好了。”
宗裕骐心道:“你要是还不够,这世上就没有一点儿颜色可看了。”因恋恋拉着枕流的衣带,说道:“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枕流微笑道:“如论辈分,你的祖先都不能算我的同年。”
宗裕骐不依,嗔道:“谁同你查玉牒来?我就要叫你做哥哥。”
枕流微笑道:“随二太子张主便是了。”
宗裕骐大受鼓舞,轻轻拉开了枕流的衣带,又剥开了他的白衣。这一回,他清清楚楚看见了枕流的上身,覆盖着匀称的肌肉,白皙肌肤爬满了鲜红翎纹,蓬勃华美,如烈火熊熊直烧到腰腹往下,又被下衣所挡住。
宗裕骐不由得屏住呼吸,把手上金戒指匆匆撸下。他爱如珍宝一般,缓缓抚摸那一道道花纹,其上犹流动着闪烁光泽。
宗裕骐心中油然生出珍爱之情,圆睁双目凝视了一会儿,便低头去细细亲吻。柔软湿润的嘴唇,在枕流身上印下美妙触感。
枕流闭上双目,发出低沉而悦耳的呼吸声,听得宗裕骐心潮澎湃,浑身发热。宗裕骐一边吻他,一边抬腿盘住了他的腰,挺胯在他身上偷偷磨蹭。
枕流在他腰间捏了一把,低笑道:“二太子不乖了。”
宗裕骐抬起头来,痴痴望着他的绿眼珠,说道:“哥哥,我也想要。”
枕流向他看了一会儿,柔声道:“那我可要把话说在前头。要是开始了,就不能叫停了。”
宗裕骐想今日得与他共侍衾枕,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缘分,便道:“此言何出?我决不打退堂鼓。”
枕流摘下了宗裕骐的金冠,放下他一头长发,便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下来。两人相拥相抱,枕流就把宗裕骐压倒在石桌上。
宗裕骐坐的一小片桌沿已经焐热,其余桌面仍是无比清凉,隔着衣服传到火热肌肤上,更觉难耐。
宗裕骐一身华服甚是繁复。枕流抚摸他腰带的饰结,宗裕骐说道:“上面的大衣服难去动它,弄乱了,回去叫宫人看见了不好。从下面脱还便当些。”
枕流微笑道:“还有空想别人?”掀开宗裕骐层层叠叠的衣摆,将他裤子褪下。
宗裕骐仰躺在桌面上,两腿紧紧夹住了枕流的腰,长发和衣角都荡悠悠铺垂了下去,几乎要触及地面。
枕流也即托起宗裕骐的臀部,将自己那物取出,对准了入口之处。
宗裕骐说道:“等、等等……”努力支起头颈来,要观看两人结合之处。
枕流笑道:“二太子也经历过人事了,还争着要看。”
宗裕骐脸红如醉,支吾道:“不是……我……我是想看看,你那里有没有花……”
枕流将他腰身一拖,宗裕骐又躺了下去。
枕流低声道:“天下好处都让你一夜看尽了,以后还有什么意趣呢?嗯?”
宗裕骐只觉他那物火热坚硬,徐徐纳入体内,便觉翕然畅美,霎时间把花不花的,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枕流不疾不徐挺动起来,耳下两团幽绿荧光荡来荡去。
宗裕骐觉他动作不快不慢的,红着脸催促道:“再快些……”
枕流微笑道:“什么?”
宗裕骐说道:“我不信你没听见。”
枕流一笑不答,伸手去玩弄他的喉结,又把手插入他的衣内到处揉捏,撩拨得宗裕骐炽热难当,偏偏不给个痛快。急得宗裕骐自行往他身上贴,他却停住不动了。
宗裕骐眼中水波欲流,说道:“你不要捉弄人了。”
枕流俯下身来,鲜红头发披在鲜红体纹上,循循善诱道:“那你得开口求我。”
宗裕骐只想:“床笫之间说些软话又能算什么?动动嘴皮子而已,说他个千儿八百句又有何劳?”便张口道:“哥哥,你……我……”当真开了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辈子还没这么求过人,他一时间张口结舌,万难启齿……
枕流似是看得见他心里所想,眼中笑意更盛,好整以暇,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宗裕骐心想:“都已经开了个头。要是半途而废,一无所成,更成笑话了。”因强忍窘迫,声音低软道:“饶了我罢……”
枕流说道:“须得连起来说,不要断断续续说。”
宗裕骐抬手就往枕流胸口砸去。枕流轻而易举拿住了他的手,微笑道:“不听话么?”
宗裕骐怎么争也争不过他。枕流的下身反退出了数寸,宗裕骐实在奈何不得,只好连起来说了一遍:“枕流哥哥,你绕过裕骐罢!”
枕流说道:“还要再大声些。”
宗裕骐脸上红得要滴下血来,急道:“你有什么讲究,一回说完行不行?别人说都说了,你才来挑剔。好不好就不做了!”
枕流眼中神光敛然,说道:“我刚刚说什么来?开始了,就不能停下了。”抓着宗裕骐的手往上一拉,一股力道就把宗裕骐翻了个身。
宗裕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俯趴在桌面上。枕流从后面顶入他的身体,这回终于大开大阖动作起来。
宗裕骐两脚都踩不到地上,抵受不住如此激烈的攻势,两手攀着桌面,往前爬走了数寸。枕流提着他的后颈,一把又抓了回来。宗裕骐不由得酥软无力,央道:“哥哥你……你慢些好不好?”
枕流置若罔闻。宗裕骐扭头道:“为什么不答应我了?”
枕流伸手撩开他沉甸甸的青丝,微笑道:“小心肝,我只爱听你求饶,可怎么好?”
宗裕骐回头一看,只见枕流微出薄汗,身上翎纹如雨润榴花,艳冶动人。宗裕骐为他的风采所倾倒,喃喃道:“原来你就爱欺负人……”
枕流微笑道:“这会儿才知道,太晚了。”
翻云覆雨之际,不知谁的胳膊碰掉了玉瓶。玉瓶骨碌碌滚下桌沿,枕流掐手一指,玉瓶就自动摆正,无声无息安然落地。瓶中桃花零落,如一阵红雨,擦过宗裕骐悬空摇晃的紧绷足尖,从地砖上轻飘飘拂过去……
夜半时分,月光如水,洒了一地。
宗裕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寝殿的床上,身上换了轻薄单衣,冠饰尽去,说不出的轻盈舒泰。
他晕乎乎心想:“难道是春梦一场?”回过头,黑暗中却见一对碧油油的绿光。
原来是枕流斜躺在旁,一只手撑着太阳穴,一只手扶着支起的膝盖,正在闭目养神。
宗裕骐向他挪动过去,轻轻把身体靠入他的怀中。
枕流仍闭着眼睛,只是抬起一只手来,搂住宗裕骐的窄腰。
宗裕骐面露微笑道:“是你送我回来的?”
枕流嗯了一声,宗裕骐说道:“可有宫人看见了?”
枕流睁开眼睛,说道:“便看见又何妨?”
宗裕骐说道:“若是他们告诉我父皇母后知道……我可怎么回答?”
枕流微笑道:“莫不为这个杀你的头?”
宗裕骐说道:“那他们不舍得。”
枕流说道:“那么杀我的头?”
宗裕骐说道:“你又不属金乌国管辖,怎么约束得了你?”
枕流笑道:“然则何惧之有?”
宗裕骐把脸埋入他的胸口,笑道:“你说得好不轻松!”两手揉搓着枕流的衣服,自言自语道:“反正父皇有什么教训,我自己都能扛着。”
他的侧腰往下凹,形成弯弯一道弧度。枕流抚摸着他的腰,温言道:“凡人匆匆一生,但求自在适意,何必为这些没要紧的事分神呢?”
宗裕骐舒舒服服卧在他的怀中,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翌日清晨醒来,枕流已不在身边。宗裕骐起来梳洗,问起枕流在哪里。宫人们都说,枕流在后花园打坐了一夜。他们昨夜似乎都不曾见到枕流进入宗裕骐的寝宫,更别提观花亭的情事了。宗裕骐心想,以枕流的功法,要瞒过凡人耳目,那是易如反掌,也就彻底放下了心。
宫将前来通报,言道皇上和大太子一早就要回宫。宗裕骐便换了朝服,骑马率领仪仗,来到宫外接驾。风雷马时隔多日与主人重逢,高兴得又蹦又跳,呼呼喘气。枕流也自乘着莲花宝座,飘然跟随在旁。
宗裕骐说道:“你是客人,不必随我出来迎候。”
枕流说道:“我在宫里待着也是无事,何况你梦里所闻还未应验,我们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宗裕骐想起卫老将军托梦的谶语,才轻松了一夜的心,又缠上了重重忧思。
灿烂朝阳铺满宽阔的朱雀大道,远远听得鼓乐声响,宗裕骐振作精神,跨下马背道:“回来了!”仪仗、御林军等纷纷下马恭候。
大道尽头激起一片飞尘,一队人马保卫着八马御辇,风驰电掣直奔而来,奔速甚急,队形凌乱,宛若战场上逃难一般,浑不似帝王出行的威严凝重。
枕流眼睛一眯,说道:“出事了?”
宗裕骐想到“国有不祥”四个字,一颗心直往下沉,这当儿什么礼数都顾不上了,急忙飞身上马,直冲上去。
只见御辇四面围得密不透风,他长兄裕骧大太子护在御辇之旁,满脸慌急之色。宗裕骐冲到队伍之中,便调转方向,与长兄并驾齐驱,追问道:“大哥为何如此奔跑?可是后方有敌人追逐?父皇圣驾安好?”
裕骧大太子的神色又是心痛,又是懊恼,说道:“二弟,你平安回宫,本是何等喜事。谁知父皇今早突然病倒,高热不退,这才几个时辰不到,他老人家就已经神志不清了!”
宗裕骐震惊道:“父皇怎会病得这么重?”
裕骧大太子急得满头大汗道:“也不知是染了病气,还是撞了哪一路瘟神。咱们快把父皇送回宫中,宣御医救治罢!”
火?
宗裕骐说道:“降神山枕流天尊此刻就在宫中,他有一法宝玉露瓶,可拔除世间百病,见效神速。咱们这就求他为父皇医治。”
裕骧大太子喜出望外,说道:“好兄弟,这可真是绝渡逢舟,我朝果是有福之国!快,快快引荐凤凰上仙!”
兄弟俩护送父皇御辇奔至朱雀门。宗裕骐一骨碌滚下马鞍,单膝跪在枕流的莲花宝座之前。
枕流说道:“这是怎么了?”
宗裕骐仰视着枕流,说道:“我父皇今晨突发疾病,万望你施仙法救他老人家!”裕骧也跟着下马拜倒。众仪仗官兵慌着黑压压跪了一地。
枕流袍袖一甩,一阵清风将宗裕骐扶起。枕流肃然道:“救死扶伤,我道者当仁不让。贤昆玉无需多礼。”
宗裕骐大喜。裕骧谢过了枕流。众人忙将御辇打朱雀门送入虔敬宫。裕骐兄弟俩亲自掀帘进入御辇。
只见金乌国皇帝宗允泓直挺挺躺在车中,只穿着常服龙袍,九龙金盔与黄金重甲都搁在旁边,烧得是脸色紫红,口吐清涎。
宗裕骐心痛道:“父皇,孩儿回来了!”宗允泓喉咙里咕哝了一下,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副昏沉痴傻的模样,全然失去了往日精悍英气。
裕骧催促道:“二弟,我们快把父皇移入寝殿。”兄弟俩一头一脚抬起宗允泓,小心翼翼挪下御辇,放入四个宫人抬着的担架中。
枕流将手一指,担架就如流水行舟,顺顺当当飞入了虔敬宫。枕流飘然落地,掌心中幻出玉露瓶,快步跟入殿中。
裕骧心神稍定,对惊惶无措的众宫人道:“吾与二弟进宫护驾,余者都在外等候。”又吩咐东宫从人道:“去禀报皇后娘娘,就说儿臣稍后就来与母后请安,父皇转眼就好,请她老人家勿要忧心。”众宫人领命。
兄弟俩便即步入寝殿。只见枕流将宗允泓移到龙床上,玉露瓶中吐出白光,照得龙床一片发亮。
宗裕骐低声道:“大哥,我们不要打断他行功。”裕骧点了点头。兄弟俩就站在门口等候。
裕骧见父皇有了救星,心头大宽,这才有了闲心与二弟谈话,问道:“二弟,这位上仙为何穿凶服?”
宗裕骐说道:“是为东山主佑巽天尊服丧来。”
裕骧点点头,说道:“他们仙家也讲究这个。”又低声问起宗裕骐一路经历。
宗裕骐一边匆匆讲起在外见闻,一边频频伸头张望父皇情状。
枕流那玉露瓶每每立时见效,这会儿他施法半晌,父皇仍然沉沉躺在床上,并无好转迹象。宗裕骐喃喃道:“该不会不管用?”又向裕骧问道:“父皇一向硬朗,怎会无故发病?就没一点征兆?”
裕骧想了想,说道:“父皇最爱的那匹御马,今早不知何故口喷恶气,他老人家恰好从马前走过,被恶气扑了个正着,而后很快就病倒了。不知是不是被那御马过了病气。”
宗裕骐一惊,说道:“难道又是左道之术?不然这么久都治不好?”
裕骧劝道:“二弟勿要胡思乱想,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哎呦!”他身子摇晃了几下,反手扶住门框,似乎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宗裕骐吓了一跳,忙道:“我的哥哥,你是不是操劳太过了?”伸手揽住裕骧的胳膊,惊道:“你的手为何这么烫!”
裕骧呼呼喘着粗气,惊惧得面无人色,说道:“不好了,父皇发病之前,也是这般无故发热……我现下头目昏昏然,我、我也不好了……”接着两眼翻白,砰咚一声,倒撞在地。
此刻,宫门外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似是宫人之间突然骚动。宗裕骐已顾不得出去察看,赶忙抱起裕骧,急切喊道:“枕流,我大哥也染上恶疾了。”
只见白光大盛,枕流回头森然道:“不是恶疾,是邪咒。你把他搬过来。”
宗裕骐手臂一挺就抱起了裕骧,飞奔到父皇的龙床之畔,轻轻把兄长与父皇并排放在白光之中。瞬息之间,裕骧口角也留下清液,双眸半阖,烧得满面通红。
枕流翻起了宗允泓的眼皮,说道:“你看。”
宗裕骐一看,父皇两眼翻白,白眼球却是血血红,犹如火烧。枕流再翻开裕骧的眼皮,他的眼球一样在慢慢变红。
枕流说道:“你父兄并非感染病气或误服毒药,而是中了邪咒。我这玉露瓶是不对症了。”白光敛去,翻手收起了玉露瓶。
宗裕骐怒不可遏,说道:“这必是天火魔会干的好事!”飞速说了御马恶气之事,又道:“我父皇身畔保卫何等严密,但对坐骑下手就容易多了。韩宛铮擒住班遥仙子之后,也曾戕害了梅花鹿来袭击班老仙师。这原是天火魔会的拿手好戏。”
枕流长眉紧蹙,颔首道:“那匹御马的一口恶气,就是火?引了。”
宗裕骐忙道:“火?引是什么邪法?”
枕流说道:“若我没有猜错,此乃天火魔会独门恶法‘火?绝命咒’。
“四百年前,乌云子座下一个弟子炼制了此邪咒。下咒者先得把火?引送入苦主体内,这苦主也就变成了引子,呼吸之间又把火?引传给身边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难逃恶咒,或早或晚都会发作。除非功法高强者才能幸免。
“火?引种下之后,下咒者须得隐藏在邻近之处,昼夜不停做法七日,期限一到,苦主满门皆亡,一个活口不留。
“这‘火?绝命咒’太过狠毒,七天过后,下咒者自己必遭反噬毙命,连护法人众都会身死魂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修为高强者又无用处,所以,天火魔会从没启用过这‘火?绝命咒’。
“我所知情况,也是当年正道探子埋伏在天火魔会之中,无意间得知的。”
宗裕骐双膝一软,跪在龙床之前,心中一片冰凉:“原来老将军托梦是应验在此。”悲愤绝望道:“我父皇前后有多少从人跟随,这些人也全都染上了恶咒?天火魔会是要以我父皇为引,把我金乌朝整个皇宫、整座皇都、乃至于天下百姓,全都染上‘火?绝命咒’?!”
枕流说道:“我想,这恶咒七天之间要传遍全国,倒不至于。但你父皇今早从城外回到城内,一路经过通衢大道,人烟稠密,整座皇城是危在旦夕了。”
宗裕骐万分痛急焦忧,追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枕流背着双手踱了几步,沉吟道:“火?绝命咒只有一个破绽,那就是七天之内,下咒者与苦主不能相距太远。乌云子他们一定就藏在皇城。倘或我们能揪出下咒者,打断施法,那么‘火?绝命咒’就不起效了。”
宗裕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说道:“我们摧毁了北溟魔道总坛,乌云子已是走投无路、丧心病狂。我料得他把消魂灯也带到了我金乌国。他的弟子用恶咒害死我满城生灵。这千千万万枉死魂魄,就会被他吸入消魂灯。消魂灯越来越强大,他就有指望驾驭焱阵图,从而一雪前耻,雄霸三界。”
枕流说道:“二太子的推断,与我所料不谋而合。”
宗裕骐说道:“还有七天时间,我们定要揪出魔教,一网打尽——七天之内,中咒者不会有什么危险罢?”
枕流向龙床上二人看了一眼,说道:“火?乃邪佞恶火所练成,若是中咒者先天不足,或者老病衰弱,那么支持不到七天,就会亡故。”
宗裕骐一惊,忽然有宫将在门外报道:“大殿下、二殿下,许多跟随圣驾回宫的兵将侍从突然倒地,昏迷不醒!可怎么处置?”
宗裕骐忙道:“枕流,请你照看我父兄。”
枕流朗声道:“二太子不消嘱咐。有我在,保得众人七日之内安然无恙。”
宗裕骐心中稍安,起身奔到殿门外一看。地下等候的宫人已昏倒了一片。余者慌得七手八脚搬抬救治。人人六神无主,惊惧无状。
宗裕骐愕然道:“传染得竟这样快……不对啊,我跟父皇兄长也同室共处了好一会儿,怎么我还没事儿?”又想:“莫非我有一身道德清气,是以恶咒不能侵体?”
一批批御林军赶来护驾,震惊万分看着一地宫人,但是群龙无首,人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宗裕骐知道,这些御林军虽然身体骁勇强健,但也支持不了多久,照这个情形下去,不出一天,宫内不免人人中咒。
当此朝堂倾覆之际,他也无暇请示母后或朝中老臣,当即挺身而出,高声道:“大伙儿不要乱,听我道来其中缘由。”简明扼要说了火?绝命咒的利害。
众御林军大惊失色,为首的四五个领将相顾骇然,恼怒道:“天火魔会要亡我金乌国,用心何其阴险歹毒!”
宗裕骐慨然道:“四百年前肇庆帝就曾率金乌大军对抗魔道,我们是金乌国的子孙后代,怎能怕了天火魔会?金乌国便只剩下一个人,也要跟魔道斗到底!”
众领将忽喇喇率领着御林军下拜,一个领将说道:“皇上和储君都已中咒。二太子,我们都听你号令。”
宗裕骐说道:“趁着大伙儿还能动弹,速出宫传我的话,将我朝修士都聚到朱雀门下,听我调配;并传令全城,七日之内,家家闭门闭户,大夫百姓都不可出行。”御林军听令而行。
宗裕骐见宫廷内侍之中,还有些体质强健者并未中咒,便吩咐道:“速请皇后娘娘不要来虔敬宫了,各宫紧锁宫门,切勿随意走动。”又分出一队宫人,将中咒昏迷者搬抬到空旷宫殿去安置。
不一会儿,宫人来传话道:“皇后娘娘说知道了,阖宫嫔妃、皇子公主都已闭门。娘娘还说,二殿下须得挑起大梁,金乌一国的气运都在你身上了!”
宗裕骐对着孝慈宫的方向躬身下拜。虔敬宫的殿门打开,枕流出来说道:“二太子,贵朝有难,我当全力相助,这就从降神山调我属下来救急。”
宗裕骐眼睛一酸,感激道:“枕流,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我不是独自一人面对一切。”
枕流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信香,抛在空中,将手一指,信香便即点燃,升起袅袅香烟,说道:“我的属下收到召唤,今晚就能作速赶到。”微风吹拂着枕流的鲜红长发,他微笑道:“七天之内,我们与魔道一决高下。”
宗裕骐点点头,决绝道:“我们与魔道一决高下!”
不到一个时辰,二太子的军令已经遍传皇城。家家闭户,人人不出。
金乌朝中,亦有不少修道之人效力王事,各部各军不乏法力高强者,这会儿听闻天火魔会下了恶咒,整座皇城危如累卵,人人都焦心如烤,火速聚集在朱雀门下。
御林军回来汇报,说道朝中修士都已到齐。而御林军满城传令之间,已经倒下了不少官兵。宗裕骐就吩咐御林军回营自保,再托枕流照看宫内。他独个儿骑马飞驰到朱雀门下。
草草一数,朝中高明修士约莫有四十人,为首者是司天监老大人宋景。
宋景青年时曾在海外仙岛拜师学艺,后来回到凡间谋荣华富贵,深受皇帝器重,因此执掌司天监数十载。宗裕骐的长姐裕鸳大公主,就聘了宋景的长子做驸马爷。宋氏也是皇亲。
宗裕骐下马与众人见了礼,说道:“宋司天大人,你府中还好?”
宋景忧心忡忡道:“公主一早听说皇上生病,本来要进宫侍疾。老臣以为事出蹊跷,先派侍儿来打听,见宫中乱成一团,侍儿就回府说了。不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侍儿也中咒昏迷,接着老臣阖府都中了招。公主、内子、犬子等都昏迷不起。老臣接到了二太子之令,便赶来候命。鄙府现下是老臣几个徒儿照看着,但他们修为尚浅,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毒蝎
宗裕骐深以为虑,又询问了几个重臣,各人府中情形都相差仿佛。宋景说道:“眼下燃眉之急是揪出天火魔会的妖孽。二太子幼时曾有奇遇,今日不受恶咒侵扰,乃是最合适主持大局之人。”众修士齐声道:“然也!”
宗裕骐说道:“多谢诸位大人扶持,小子僭越了。”当的一声拔出逍遥剑,在地下草草勾勒出皇城地图,将朝中修士分成九队,一队由他亲自统率,坐镇皇宫。其余八队各自认定一个方位,在皇城内排查魔道影踪。
各队都有一人领头,又有副手帮衬,何时轮值,如何联络,虽是十万火急之间,宗裕骐仍然尽力安排得条理分明,又道:“乌云子他们也知道火?绝命咒的破绽,必会以障眼法乱人视线。大家看见哪里有古怪,尽管报上来,我就带人前来勘察,就是一时找错了地方也无妨。若是与魔道正面相逢,千万不要逞一时之勇,传递消息才是要紧。”众修士领命。
宗裕骐见各人忧心如焚,又勉励道:“降神山的援兵今天就到。七天的时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文武同心,其利断金,在金乌国的地界,岂能让魔道气焰嚣张下去!”
宋景说道:“二太子说的不错。诸位大人,咱们都深受皇恩,报效朝廷就在今日了!”众修士轰然相应,当下各自行动。
宗裕骐目送众人离去,便率领本队修士,加紧布防皇宫。到了傍晚,整座皇宫几乎人人中咒,宫院寂然,已无半点儿人声。宗裕骐见父母手足都已经中咒昏迷,心如刀割一般,但他连掉一滴眼泪的闲空都没有,一会儿听各队人马来报,就要去探查究竟;一会儿又要上宫门去,防范魔道偷袭。
这座繁华热闹的都城一片死寂,街道上空旷无人,不闻犬吠之声。眼下只有四十名修士搜查皇城,众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才将金乌下山去,又教月兔升起来。到了夜里,天际乌云中闪过彩光,降神山精锐妖修乘风赶到。枕流分派众妖修,照顾满城中咒昏迷者,体弱者先用丹药吊住性命。又派了一队妖修,来助金乌修士找寻魔道。
然而,金乌国皇城代代都有修士护持,千百年来在皇城各处留下了无数法阵遗迹。本朝修士深知底细,降神山妖修往往错判,待得回来禀报,宗裕骐再带人去查验,这都浪费了多少时间?因此,找寻魔道的主力仍是金乌修士。
如此昼夜不停忙了五天,眼看着七天之期将届,众人已将城内翻了个底朝天,仍是找不到魔道的半点儿蛛丝马迹,常常找到可疑之处,却是天火魔会布下的障眼法。而各人家眷亲朋相继中咒,五内如焚,不免大挫锐气。
这天,众修士都聚在睿华殿,有人愁眉苦脸道:“再这么下去,皇城都要死绝了。不然我们就在城内大声鼓噪,约乌云子出来谈判,且看他们有什么条款。”又有人道:“万一乌云子要十万人牲去喂他的消魂灯,难道我们也任凭宰割?乌云子若能以消魂灯驾驭焱阵图,三界都将蒙受灭顶之灾。我们绝不能助纣为虐。”
宋景说道:“别忘了四百年前正道大军灭了天火魔会多少妖魔。乌云子怎能忘了此恨?凡间有多少国家城池,他偏偏对金乌国下手,想必是记恨我肇庆帝当年神勇无敌,杀了他无数同门。讲和决然行不通。”
先一人拍案说道:“可我们斗不过天火魔会啊!”
宗裕骐大怒,说道:“你要跟魔道谈条件,等我断气再说!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金乌朝决不能向天火魔会服软。此话休得再提!”
枕流看了宗裕骐一眼,露出欣赏之色,又提醒道:“金眼雕说,皇城郊外也是阴气密布。也许魔道不在城内,却在城外。”
先一人小声嘟囔道:“往城外去找?那更是大得没边了。”
宋景说道:“二太子,我们这些人,实在是不能顾及城外。我曾从师尊处习得先天演数的皮毛,能否许我占卜测算魔道所在?”
宗裕骐精神一振,说道:“你要不要帮手?我们全力助你。”宋景就从众修士中选出数位善卜者,自回司天监去卜卦演算。其他修士则退下,继续排查。
宗裕骐说道:“说起观测天象推演命数,三界之中,就数拱极教教主第一。若是能借他神通法宝,或许就能找到魔道。”
他知道,金乌国这场大劫还要靠自己化解,就算请得仙界别派相助,也不能比降神山妖修的作用更大,又兼时间紧迫,所以不曾向别派知会本国急情。
枕流叹道:“以拱极教教主的性子,他若愿意帮你,不待你求肯,他自己就会出手。他若不动不言,就算全天下都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也是枉然。”
宗裕骐摇了摇头,说道:“求人不如求己。”当此心境,更觉枕流仗义相助,难得可贵,伸手握住了枕流的手,眼眶湿润道:“要是没有你,我撑不到今天的。”
枕流微笑着拨了拨宗裕骐的头发,见他连日来满脸风尘,神色略显委顿,枕流碧绿眼眸中流露出怜爱之色,说道:“你是好孩子,就算没有我,你也撑得住的。”
宗裕骐见左右暂时无人,便投身入枕流怀中,两条手臂搂住了枕流的腰,深深嗅闻着他身上香气。枕流搂着宗裕骐温软的身子,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宗裕骐与他搂抱了一会儿,只觉精神百倍,抬起头来,微笑道:“我要去看看父皇母后。”枕流便陪着他去了虔敬宫、孝慈宫,又去看视了宫中手足。众人都是昏昏冥冥,若无降神山妖修看护,就连水米都不能进。叫宗裕骐不忍多看。
翌日,已是倒数第二天。午后宋景率众来报道:“我们卜出皇城外往西五十里的黑水桥化人场,或有妖异。”
宗裕骐奇道:“黑水桥?那儿还有化人场?”
宋景说道:“那化人场因怨气太重,早已废弃多年。二太子年轻,是没听说过。为免错卜,我们一早过去查看。场中满是尘埃,空无一人。我们不敢擅自破入,回来请二太子主张。”
枕流在旁说道:“许是魔教故布疑阵,咱们行事谨慎为妙。”宗裕骐又听其余修士来报,城外尚未找到其他可疑之处。
宗裕骐沉吟道:“宋老大人既得此卜,也是命数所指。似这几日没头没尾找下去,终无了局,我们就往黑水桥走一遭。”
众人齐声相应。要照宗裕骐的性子,立时便要杀过去看个究竟。但打眼看过去,众人累得异常憔悴,眼圈嘴唇都焦了。宋景本来头发黑旺,连着数日忧劳,黑发竟然转为花白。
宗裕骐心道:“大伙儿都是强弩之末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大伙儿先在宫中养精蓄锐。傍晚我们再杀到黑水桥与魔道斗法。”众人应道:“是!”
当下宗裕骐将众人安顿在睿华殿歇息养神。宫人都已中咒,各人不论官职高低,只有自行打点饮食。
到了金乌西坠之时,宗裕骐见众人精神略复,正要下令出发,忽然金眼雕飞入殿中,口吐人声道:“二太子,你朝太庙失火了!”
宗裕骐倏然变色,众人大惊,一齐抢出宫去,远远只见得太庙方位升起黑烟。
宗裕骐惊疑道:“这几日宫中大变,太庙中无人焚香点灯,火头从何而起?”
枕流说道:“此必是宋老大人卜对了地方,魔道就来作乱阻挠,十有八九是个陷阱。你们都不要动,我带我的属下去太妙救火。”当即唤来精锐妖修,驾云直飞向太庙。
群妖一走,帝后各宫都缺人照看,宗裕骐等又恐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一时不能出宫。各人心系社稷根本安危,纷纷登上玄武门城墙观看。
只见得太庙所在黑烟飞腾,红焰冲空,好一场凶恶大火。降神山群妖化为道道彩光,忙着运沙救火。
宋景急道:“祖宗神主若有个闪失,我们就是金乌国千古第一等罪人。”
宗裕骐说道:“你们也去帮忙。我独守宫墙即可。”
宋景说道:“二殿下万万不能落单。”因留下两个修士跟随宗裕骐。宋景等人火速赶往太庙。
夜幕低垂,宗裕骐正眺望着太庙火灾。忽然背后一个修士闷哼一声,软倒在地。另一个修士叫道:“你怎么啦?”赶忙伸手去扶。
宗裕骐回头看去,却见地下那修士的胸口破开了一大血洞,一只手爪血淋淋伸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另一个修士的咽喉!
那修士大惊,举拂尘往那手爪击落。那只手揪住了拂尘柔丝,一把往下拽去。那修士弃了拂尘,双手掐诀,一道金光射向那只手。那只手就缩回地下。
那修士还没来得及眨眼,蓦地劲风袭来,地下飞出一条白骨鞭,鞭尾凌厉无双圈住了那修士的咽喉,再用力一紧,就绞下了一颗血滴滴的人头。
宗裕骐呛啷一声拔出逍遥剑,叫道:“韩宛铮,是你么!”
那两具修士尸首之间的地上,一个紫衣女魔破砖而出,赫然便是韩宛铮。
韩宛铮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今天你大难临头了,要怪就怪你托生错了人家。”挥舞着九尺白骨鞭就向宗裕骐抽来。
宗裕骐翻身跃起避开,那白骨鞭如一条毒蛇翻腾抽动,宗裕骐就在凶恶鞭风之中,不断纵跃闪避,身手快速绝伦。
他憋了这许多天,终于见到敌人现身,一柄长剑舞得寒光闪闪,密不透风,将毕生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鞭剑相击,不住爆出火花。远处太庙火势猛烈,谁也看不见这边城墙上恶斗情状。
韩宛铮赞道:“你功力进步不少啊。我知道你的清气厉害,今日不来与你斗法,咱们只比硬功夫。”
宗裕骐说道:“软的硬的,你都没指望了。魔道总坛已毁,你们还嚣张什么?焱阵图也保不得你们!”
韩宛铮狞笑道:“前时是我不在北溟,不然能叫你们和那一窝子叛徒蚯蚓毁了总坛?”
宗裕骐喝道:“你在也少不得一死!”一个长虹贯日飞向韩宛铮,挥剑就刺她面门。
韩宛铮手腕一翻,鞭尾在空中倏地转折,飞击宗裕骐的后心。
宗裕骐侧身跃出了城墙,眼看着就要坠落百丈,他反手在城垛上一拍,身姿犹如一团紫云腾空飞起,挥剑削出,凌空下扑,怒道:“泼魔,你们作恶多端,今日杀你祭天!”
韩宛铮忽然收回了白骨鞭,站在原地不闪不避,邪邪笑望着宗裕骐。
只待宗裕骐身在半空、无法回转的一瞬间,韩宛铮双掌一拍,面前倏地幻出一头紫黑巨蝎!
那蝎子足有两人之高,蝎尾毒刺高高翘起,闪着漆黑毒光,不由分说就往宗裕骐身上刺来,腥臭之味不可言喻。
宗裕骐一惊,急忙举剑对准了毒刺,叮的一声,针锋相对,宗裕骐借势弹出,再度飞出城墙。
他情急之下,掌心中发出一道清气,借着这股冲劲而,把身子又送回城墙。
宗裕骐抬手扒住城垛,两脚吊在半空中,欲待跳回城墙内。
那蝎子举起毒刺就往他手上刺落,连带着把一块城垛都刺得七零八散,砖石飞落。
宗裕骐翻身避开,反手一剑插入墙缝,飞身跃上城墙。
那蝎子怒吼连连,毒刺如疾风暴雨攻向宗裕骐,直把宗裕骐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韩宛铮哈哈大笑道:“这是师尊赏我的奴兽磷火蝎。且看是你的头硬,还是它的毒刺硬?”
宗裕骐退到角楼之前,后背抵住墙壁,再无可退。蝎子一刺当头逼至,宗裕骐身子一矮,反而向前滚去。蝎子一刺就捅穿了墙壁,宗裕骐举剑就削断了蝎子的前足。蝎壳无比坚硬,这一剑震得宗裕骐虎口破裂,鲜血长流。
蝎子吃痛大怒,张口就往宗裕骐身上咬去。宗裕骐打滚躲到墙角。蝎子举起尾刺,磷火喷发,势不可挡捅向宗裕骐。
宗裕骐右手痛得举不起来,情急之下抬起左手,护住面门。但他小小肉掌,又怎能抵御那长矛般的毒刺?
韩宛铮喜道:“好畜生,快给他捅个对穿!”
不料,宗裕骐左掌心倏地现出一道符印,刹那间白光耀眼闪动,宗裕骐和蝎子之间显出一个白衣仙长,衣袖翻飞,劈手就往那毒刺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