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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燃灯(1 / 1)

燃灯

宋景忙道:“如此,我们留下帮忙。”

宗裕骐说道:“城中人们忽然中咒昏迷,又忽然脱险醒来,想必正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呢,别生什么乱子。还请诸位回朝稳定人心,尽快照拂老弱者才好。若是我找到了乌云子的踪迹,就会发信号,你们再来助我不迟。”

枕流说道:“还有我降神山的人马在此,诸位无需忧虑。”宋景等人也自挂念府中亲眷,便即领命。只留下十名金乌修士保护二太子,余者都赶回城内。

众人来到河岸边空地上休整。枕流则分派手下搜寻乌云子。群妖化为原形,四散查看,一时间,四面八方云层里都是降神山的飞禽,成群,穿梭来去,彼此以啸声呼应。

金乌修士取出干粮分给众人。枕流独个儿走到上游处取水浣帕,又背过身去,仔仔细细揩抹面孔。

宗裕骐见状,也学他的样子,单膝跪在河岸边掬水洗脸。方才他冲烟冒火,大战群魔,弄得脸上满是黑灰,他用手使劲儿搓洗了好几遍,方才洗出原本肤色,掏出手帕来草草擦了一把脸。

卢弥焉忽然凑了过来,贴着宗裕骐的半边身子,哼哼唧唧道:“你看,我的眼睛里是不是进东西了?”

宗裕骐便哄他道:“你瞪大眼睛给我瞧瞧。”

卢弥焉就睁大眼睛,定定看着宗裕骐。宗裕骐的雪白脸颊犹带着一颗颗晶莹水珠,额角鬓边都已打湿了,两排眼睫毛也湿漉漉的,神情又专注,又关怀。卢弥焉就痴痴唤道:“裕骐,我眼睛好难受啊。”

宗裕骐一手捧着他的下巴,一手轻轻扒开他的下眼睑,说道:“你的眼睛进灰了。别眨眼,我给你吹了啊。”说着,对准他眼睑吹了一口气。

卢弥焉立刻把头往后一仰,紧紧闭上了眼睛。

宗裕骐笑道:“我都叫你别眨了。”

卢弥焉使劲儿闭了闭眼睛,说道:“可我忍不住啊。”抬起手来,又想去揉眼睛。

宗裕骐忙摁住他的双手,说道:“你手还没洗呢就摸眼睛。”分出一手来捏着他的下巴,说道:“让我再看看。”

卢弥焉又睁开了眼睛。

宗裕骐仔细看看,说道:“已经好了。”

卢弥焉说道:“真的好了吗?可我的眼睛还是很干。”

宗裕骐说道:“你闭一会儿眼睛就会舒服些的。”

卢弥焉就闭上了眼睛,顺势把头靠在宗裕骐的肩膀上。

宗裕骐笑道:“你就要在这儿睡啊?”

卢弥焉贴着他耳边道:“我真的好累。我从北溟一路赶到你家来,还没喘口气呢,一下地来又要灭火,又要打架。”

宗裕骐抬手抚摸他的脸孔,怜爱道:“这次一鼓作气灭了天火魔会,我们都能安安生生过太平日子了。”

这时枕流已收拾齐整,神清气爽回到众人身边。宗裕骐忙摇了摇卢弥焉的胳膊,说道:“先别睡了呀,商议大事要紧。”接着一跃而起,兴冲冲奔到枕流跟前。

卢弥焉突然失去了倚靠,差点没摔在河里。

回头一看,宗裕骐已奔到枕流跟前,喊道:“枕流!乌云子还没找到,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处之?”

枕流微笑道:“二太子不用心急,乌云子决然就在附近。”

卢弥焉把脸一拉,不情不愿跟了过来。

宗裕骐又问道:“弥焉,天火魔会中还剩下什么硬手么?”

卢弥焉没精打采道:“四百年前大战之后,我师尊手下就折损了许多弟子。今日一战损了我最后四个师姐师兄,只剩下我师尊孤家寡人了。”想到天火魔会欺压了他族人四百年,气焰何等不可一世,只因夺来了焱阵图,偌大一个宗派,数日之内就闹得风流云散,不由得恍然。

一个修士犯难道:“只剩下老魔头一个苟延残喘,那他把面孔遮住了,天南海北往哪儿不能去?”

宗裕骐说道:“不然。乌云子还带着消魂灯呢,听说那物极其笨重庞大,不易于携带而行。枕流,是不是这样?”

枕流点头道:“消魂灯是乌云子驾驭焱阵图的唯一冀望。他已沦落到这般田地,绝不会舍下消魂灯。若能找到此物,也就找到了乌云子。灯在人在,灯无人无。”

宗裕骐点点头,望向不远处的化人场,祭坛高台被烧毁得东倒西歪,满地横七竖八都是魔修狰狞的尸体。他说道:“我们把这里烧干净了罢,不要惊吓了附近百姓。”又想:“我也染上天火魔会爱烧东西的坏毛病了。嗯,虽说这一带荒僻得很,但我们在这儿砰砰乓乓打了半天,倒是没有什么猎户樵夫偶然路过。”

于是众修士取出火刀火石,做了几只火把,再将化人场外围一圈儿荒草割除干净,留作防火的隔断,便一齐放火烧场。化人场中又是死尸又是杂草,起火神速,不一会儿就烧得旺盛炽烈。

一个站在西边的修士忽道:“咦,你们看,化人场的地下好像有字啊,还是红色的!”东边又有一个修士说道:“这里也有,倒像是鬼画符。”惊咦之声此起彼伏。

宗裕骐大为好奇,说道:“这地下有古怪。”枕流说道:“莫不是乌云子留下的踪迹?”

片刻间大火焚去了化人场中的死尸杂物,众修士就掐诀引水把地面冲洗干净。只见光秃秃的地面画着一个巨大的符咒。

宗裕骐本来不懂符咒道术,偏偏这个符咒却看着十分眼熟,是在哪里见过的?电光火石之间,眼前闪过一个画面,是佑巽被魔道炼成傀儡以后,曾试图在降神幡上画下的那个符咒——

宗裕骐与卢弥焉同时脱口而出:“消魂落魄血符!”

枕流也反应过来了,说道:“原来如此。乌云子打得好如意算盘,他令白仪等人催动火?绝命咒做法害人,他则在此地画下消魂落魄血符,拟将满城亡魂吸引到此炼灯——连他自己的四个徒儿被恶咒反噬之后,本来也逃不过炼灯的下场。”

卢弥焉语气阴沉道:“在师尊心里,只要能掌控焱阵图,无人不可牺牲。”

枕流说道:“既然血符画在这儿,那么消魂灯必然就埋在地下。”

宗裕骐看着那张牙舞爪的可怖血符,心里说不出的厌憎,高声道:“咱们这就毁了老魔的破灯!”

一个修士掌中发出真气,欲待击碎地面,却被血符反弹回来。血符上红光闪烁,邪气横溢。

宗裕骐说道:“不要激发这血符,我们直接挖土。”众人取出法宝兵器,就地挖掘起来。宗裕骐也用剑鞘拼命掘地。降神山群妖一时找不到乌云子,便也落地帮忙。

不一会儿,众人挖松了表层的浅土,而那血符仍然虚笼笼浮在地上,分毫不受损伤。

宗裕骐额上出了薄汗,说道:“不知那灯埋得有多深。”枕流的峨眉刺不便掘土,他便站在旁边看着众人,闻言道:“乌云子惯会障眼法故布疑阵,恐怕硬挖是行不通的。”

忽然卢弥焉啊的叫了一声。宗裕骐忙道:“怎么了?”

卢弥焉脸色惊慌,身形摇晃不稳,两手紧紧拄着红砗磲戟,喊道:“我的脚陷进土里了。”

宗裕骐震惊道:“又不是沼泽,怎么会陷入进去?”但一看,卢弥焉正在缓缓下沉,他的双足果然一点点儿陷入泥土中。

宗裕骐急道:“你别挣扎,我来拉你。”不料刚要抬脚,就觉得双足被泥土紧紧包裹,跟着一股强大吸力就把他整个人往地下拖。

一众修士和妖修都惊慌道:“哎呦,我也陷进去了。”“好像地下有鬼在拉我的脚。”“陷入地下,可不就活活闷煞了!”

风雷马及众人坐骑都围在场边,急得连连嘶鸣,但不敢靠近半步。

枕流厉声道:“二太子抓住我的手!”腾身飞向宗裕骐,伸手就来拉他。

宗裕骐赶忙握住了枕流的手,枕流拉着他就要往上飞。宗裕骐只觉得天上地下两股强力互相拉锯,一瞬间肩膀踝骨剧痛难当,仿佛要把他活生生撕成两截。

宗裕骐痛不欲生,忙道:“快撒手!”

枕流不肯放开,说道:“我知道痛,你忍耐下。”

宗裕骐急得满头大汗,说道:“不,我怕把你也扯下去了!”

话音刚落,忽然众人眼前血光大亮,消魂落魄血符放出奇异光芒,化人场中一片鲜红。

地下的吸力如怒海旋涡般运作起来,众人再无抵抗之能,一个个惊呼声中,身不由己深深陷入泥土。

宗裕骐眼前一黑,只觉口鼻耳朵中都塞满了泥土,呼吸不畅,窒息难忍。而他的手还被枕流紧紧握着,可知枕流也被拉入了地下,两人的身形仿佛还在急速下坠。

枕流拽着宗裕骐的胳膊,将他一点一点儿拉扯过来,接着把他的头揽到自己怀里。

宗裕骐的额头与他的胸口之间形成了小小的空间,这才急促喘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脚下蓦地一空,终于穿透了土层,坠入了一个巨大的地洞,像是把一座大山掏空了山腹所成。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宗裕骐扭头一看,众人都纷纷坠落下来,接着被一股吸力所牵引,齐刷刷飞向地洞唯一的光源。

宗裕骐定睛看去,那是一盏顶天立地、硕大绝伦的青铜灯,灯罩犹如菡萏花苞之形,镂刻着古拙诡异的鬼怪花纹,

灯中闪烁着红幽幽的光芒,黯淡微弱无比,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可是那灯火中透露的怨毒恨意,依然令人森寒透骨。

宗裕骐心中一寒:“那就是鬼母魔王遗下的法宝消魂灯!”

此时人人都被一股吸力拖向消魂灯的方向。宗裕骐高声道:“切不可被吸入灯中!”

枕流一手搂着宗裕骐,一手向前拍出一掌,彩光闪烁缤纷,他那精纯真气就拍散了那股吸力。枕流当先稳住身形,带着宗裕骐降落在地。

降神山群妖与金乌修士纷纷施法钉住身形,接二连三落在地面。他们乃是生魂,才能对抗消魂灯的吸力。但见面前那怨气冲天的消魂灯,不由得为之胆寒,不敢多看一眼。

卢弥焉脸色惨白如银,说道:“师尊就在这儿,我能感觉到……”

宗裕骐说道:“弥焉,你过来我这儿。”卢弥焉就走到了宗裕骐的身后。

宗裕骐替他拍了拍身上泥土,又环顾四周,发觉这地洞无比幽深空旷,也不知在地底多深的所在。地下到处堆满白森森的人兽骨殖,四面山壁上怪石嶙峋,犹如千百恶鬼翻涌纵扑之状,并无出入之处。

枕流低声道:“这里想必是乌云子所辟的阵法,只有打败乌云子,我们才能出去。”

宗裕骐深以为然,高声道:“乌云子,你的弟子门人都已死绝了,你还躲躲藏藏干什么?出来做个了断罢!”

他的喊声在洞中幽幽回荡,余音不绝。除此以外,洞中一片死寂,毫无声息,只有消魂灯高高在上,发出血红光芒。

宗裕骐又叫道:“你已经山穷水尽、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好强撑的?乖乖交出焱阵图来,随我们到天光下去!”这一句话的回音与前一句话交叠传荡,等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动静。

枕流与宗裕骐对视一眼。

宗裕骐大声道:“好,把你的乌龟脑袋好生缩在腔子里,永远不要伸出来。我们这就敲烂了你这堆害人的破铜烂铁。”拔出逍遥剑来,作势要上前毁灯。众人也都举步跟随。

忽听得一阵桀桀怪笑,众人赶忙停住脚步,只见消魂灯后现出一抹火红身影,一个老道人跨着一头火犼,冉冉升高到灯罩上空,正是天火魔会的首领乌云子!

乌云子已现出三头法相,中间那颗头慈眉善目,满面含笑;左右两颗头则焚若焦炭,狰狞凶恶。他一张嘴,三个头都发出重重叠叠的声音来,说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坏我计谋,就不怕我动用焱阵图么?”

这一句话说中了所有人的心病。宗裕骐忙道:“你不要发昏,你敢打开焱阵图,自己也难逃一死。”

乌云子哈哈一笑道:“照你所说,我已是山穷水尽、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叫三界众生陪我一起葬身火海,古往今来更有谁能匹敌?我的小徒儿,你说是不是啊?”六只眼睛一同看向了卢弥焉。

卢弥焉沉着脸色看着乌云子,薄唇发抖,答不出话来。

枕流说道:“乌云子,你虽陷溺魔道,但也该晓得利害轻重。只要你肯交出焱阵图,我们不是不能给你指一条修德赎罪之路。”

乌云子摇了摇头,笑道:“本座永不会仰人鼻息而活,休要妄想我会对你们摇尾乞怜。”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只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众人知道那就是威震三界的焱阵图,顿时屏住了呼吸,目不稍瞬盯着那卷轴。

乌云子看见众人万分敬畏的目光,笑意更深,说道:“枕流天尊,你这些天上蹿下跳、东奔西走,你的心思,本座略知一二。拱极教是仙界第一,无色派则有焱阵图镇山,偏你降神山这个老二,夹在中间高不成、低不就。他们人修,又一向歧视你们这些飞禽走兽,你这么心高气傲的性子,岂能甘心?好容易挨到无色派覆灭,这焱阵图,难道你不想要?”

枕流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若有半分歹心,碧霄娘娘就不容我。”

乌云子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狂笑道:“碧霄?哈哈——你说说,从无色山到北溟海再到金乌国,我们都打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了,碧霄为什么迟迟不现身?她四百年前害死了鬼母老祖宗,自己也大损修为、一蹶不振,我料她早就不顶事了!”

宗裕骐喝道:“你休得妖言惑众。”

乌云子变色怒道:“无知小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他的叫喊声犹如金石相击,嘶哑难听至极,众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乌云子又怒道:“你们听着,教金乌国和降神山献上人牲十万供我炼灯,不然我即刻打开焱阵图,谁也别想逃出命去!”

卢弥焉身子一颤,低声道:“师尊是说到做到的,怎么办?”

宗裕骐心乱如麻,明知不能答应乌云子的条款,然而逼得他立刻打开焱阵图,金乌国仍然是难逃灭顶之灾,进退两难,总是无解。

宗裕骐心下无计,向枕流低声问道:“怎么办啊?”

枕流不答,只是眯眼盯着乌云子,忽道:“乌云子,你背后有人。”

乌云子眉毛一皱,不可理喻道:“枕流,你这千年老妖还来这一套?哄娃娃么?”

但见地下众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背后。乌云子不由得一怔。

忽觉背后一股寒气陡然逼至。乌云子瞳孔一缩,胯下火犼猛地前蹿。一柄长剑就刺中了乌云子方才所在的位置。?乌云子扭头看去,见一个白衣人又是一剑刺来,不由得惊怒万分道:“武德,你又来坏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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