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产生生死之别的那段历史,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他真的是唯一知晓正确历史的见证者,现在却完全失忆了,那么这样惨烈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昏迷得太早了。”安桥遗憾地告诉他,“不过在见证者之间,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无法统一的争论,我想说不定会与这件事有关。”
“什么争论?”
“你知道,混沌并非第一次袭击这个世界,在上古时代,曾经也发生过一次,那时候连天地都融为混沌的一体,这件事在很多神话传说中都有记载。”安桥缓缓道,“这个争论便是:古神和上古的先民们,是否真的战胜过混沌?真的发生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这样的壮举,还是人们只是苟且偷生,直到混沌的潮水自己退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谢云逐问。
“当然重要。因为相当一部分人相信,人类从未战胜过混沌,古神不能,现在的普通人更加不能,所以失败主义、投降主义的风气在当时盛行。至少在我昏迷前是这样的。”
谢云逐默然,他才知道见证者之间发生过如此多的故事,可是他空有这样一双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记住。对于一个见证者来说,失去记忆本就是一种失格。
“原来如此,看来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谢云逐有些失落,又有些释然。关于自己的迷,又被解开了一道,尽管这个答案之下,似乎还牵扯着更多更深的迷题。
安桥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同情:“我能理解你的不幸,因为混沌本就更容易侵蚀那些强大又健全的人。你越是完好,混沌就越容易找上你,因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要把世界变成一片无序的废墟。”
所以我承受了这一切,就是因为我很强大和完好吗?所以他才要被一遍遍地打碎和践踏,因为命运的残忍兴味?谢云逐又看向了安桥,这个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曾经也是一位强大不屈的战士吗?
安桥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轻笑道:“你认为呢?我曾与阿荣并肩战斗,守护着万顷良田不受混沌侵蚀,让农作物得以生长,让上万人不至于饿死……结果呢?混沌找上了我,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
“阿荣……你是说荣先生?”谢云逐一愣,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在五年前,祂就是你的契神?”
五年前,连《混沌天途》这个游戏都不存在呢。
“不是五年前,而是十五年前。”安桥纠正道,“在我还非常年轻的时候,我们就相遇了。我是农民家的女儿,祂是诞生在田野上的自然神……在祂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只是长在稻穗间的一棵杂草,如果你想拔掉祂,祂就生气地用叶子划伤你,但是如果你把祂种在院子里辛勤浇灌,等到春天祂就会开花……”
说起了久远的往事,安桥的眸中浮现了怀念,谢云逐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此之前,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神明”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游戏中,神契者自然也是从三年前才开始存在。然而安桥的话一下子将他惊醒,意识到这是一个长期以来被自己忽略的常识——
神不是《混沌天途》游戏创造的,反过来说,应该是神创造了这个游戏,让他们来对抗混沌。神本身已经存在了千万年,留下了神话传说。祂们与人类结契的历史,也远比自己想象得要久远。
那么弥晏那个孩子,他的历史又有多久呢?或许他和荣先生一样,是个刚出生不久便与人类结契的神,又或者,他的过去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悠久。
或许他不是故作天真,他只是善于遗忘。所以才能把遇见的每一任眷者,都当做初恋来掏心掏肺,又把过去的每一任,当作空中的尘埃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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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晏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身后一墙之隔,便是那个小小的病房,但房门隔绝了一切,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荣先生坐在他身边,看起来比他还要紧张,盯着那堵白墙望眼欲穿。
祂并不比自己强大多少,弥晏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而且为了维系爱人的生命,祂已经疲惫至极了。祂只是坐在那里,很快脚底便开了一地的小白花,还有的顺着长椅爬上来,开在祂的怀里。弥晏想如果祂一直坐在那里不动,身上也许会开出一座鲜花丛林。
荣先生实在无法忽略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轻叹道:“你想知道什么?”
弥晏立刻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荣先生哑然失笑:“在‘生命’这个领域,我只占据了很小的权柄,有的是比我更厉害的生命之神。你现在所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我,连救自己心爱的人都做不到。所以在《混沌天途》还在实验阶段的时候,我自愿报名成为第一个小白鼠,因为光凭我自己的力量救不了安桥。”
“但是你的爱很强大,我能感觉到。”弥晏微笑道,所以他喜欢这个看起来颓丧忧郁、看起来有点好欺负的男人,“对啦,我是爱神,你能看到我有多少‘爱’的权柄吗?”
荣先生沉默了片刻,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是问‘你’吗?”
弥晏歪了歪脑袋,“当然是问我啊,我强大吗?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更厉害的爱神吗?”
荣先生摇了摇头:“你并不强大,不,简直可以说是可有可无……但是我想,对于爱着你的那个人来说,你非常非常重要。”
弥晏听完这话,并不感到沮丧,他好像能自觉屏蔽前半句似的,眉飞色舞地笑起来,“真的吗?我真的对他特别特别重要?”
荣先生用那双碧绿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他:“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他轻轻拂去怀里开满的花,又道:“不用担心,我的确很衰弱,但是用生命力救你喜欢的人还是足够的。你为我唤醒了安桥,我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你当然不能。”弥晏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杀了你的。”
他带着那样明媚的笑容和战后未消的戾气,这样说道:“如果把你煮成一锅碧绿的汤,喂他喝下去,会有效果吗?”
眷者不在身边的爱神,看起来和之前简直是两个人,荣先生蹙了蹙眉:“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对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好像没有概念。”
弥晏下意识低头一看,一层衣服下面是几乎透明的身体。起来一切如常,那是因为荣先生为他做了紧急处理,暂且将他快要散架的身体撑了起来。
弥晏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很痛,但是因为没有可以撒娇的人,所以他也懒得露出痛苦的表情,“没关系,能撑过这个副本就好。”
然后阿逐会为他处理伤口的,每次都是这样。
荣先生担忧地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此刻病房门被打开了,高挑的黑发男人出现在门口。
坐在长椅上的两个神,立刻就像被关在门外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抬起了头,一个望眼欲穿他身后的病房,一个对着他摇起了尾巴。
“进来吧。”谢云逐道,“安桥说,这是最后的道别了。”
第80章 喵喵叫的可能性
荣先生听闻此言, 立刻站起来,飞快地奔向房内,什么告别不告别的, 祂快哭了。
走进病房,祂看见病床上形容枯槁的爱人, 眼泪当真说来就来。祂坐在床边,泪眼婆娑地将脸埋在她的掌心,倒是安桥一直在温声软语地安慰,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
“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还是没法救你,我知道你在昏迷中也每时每刻承受着痛苦……”荣先生紧握着她的手, 那痛苦的语调接近于忏悔, “姐姐,我想过无数次就这么让你解脱,可是我没有权力这么做……”
泪水浸透了安桥的掌心, 让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的小神明为家里干涸的田地降下春雨, 也是这样温热绵延。她想要安慰或是诉说爱语, 然而几乎已经不能发出声音。这具身体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 剧烈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 心脏紊乱而沉重地跳动,似乎在为她敲响告别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