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些折子都由容瑟批过,直接发回尚书府,但这回容瑟将所有弹劾尚书令的折子都送到了御前,摆出要还权于帝的意思。
此举无异于往容靖手里塞了个烫手山芋。
容靖这厢表示“朕未曾亲政不如还是皇叔来”,容瑟那厢轻飘飘还一句“陛下更该当历练”给怼了回去,总之,这烫手山芋非得塞容靖怀里去不可。
他不是想讨好奚家么?
容瑟还非要看看,他还想怎么跪舔奚家,一边自视甚高,一边拿妹妹当工具人讨好朝臣,眼下这局势,就看容靖是爱惜自己的名声,还是舍不得奚家这个助力了,总之必然难两全。
逼也要逼出一场狗咬狗的戏码。
而在这场戏里,无论是摄政王还是长公主,都全然无辜,手上干干净净。
“还真是厉害。”禁军衙门里萧慕枫不住感慨,用手肘推了推正看公文的云稚,“小云,王爷这兵不血刃的,手段高明啊,怎会被传出那样的名声?”
云稚心说你是没瞧见他之前的手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
然后反应过来,这萧世子不仅私下里乱七八糟地喊他,这会儿连小云都叫上了。
他哥都没这么喊过他。
云稚刚想开口,嘴里就蓦地多了块桃酥,于是倏尔顿住,眼神淡淡地飘向萧慕枫。
萧慕枫笑得无辜,“听闻王爷在城中开了糕点铺子,荷花酥做得精致味美,今日去得晚了,没买着,就吃这个吧。不过——我听说,曹昊昀又出来走动了。”
话尾带着冷意。
云稚福灵心至,懂了他的意思,“然后?”
“听闻柳家要将女儿嫁给他。”萧慕枫笑眯眯道,“刚死了儿子,就算计着怎么嫁女儿,这个柳刺史心挺大。”
云稚想到了什么,眉目微沉。窗外忽落潇潇细雨,远山在雨中渐渐模糊。
渺然山河细雨中,尽映在容瑟眼底,他站在廊下望雨,低声说:“柳家还真能折腾。”
他也听说两家议亲的事,虽说没彻底定下来,但总归是有些风声。
到那时,哪怕奚家没了长公主,凭借柳氏这个枢纽,也会同曹氏绑在一艘船上。
“今年晋京冷得早,虽说九月天,也不该站在风口。”梁慎予将轻薄披风披在容瑟瘦削的肩头,“亲事定下也无妨,奚家正如秋后蚂蚱,没几日好活,倒是王爷,在想薛夫人的事?”
薛夫人便是奚晏的正妻,容瑟不喜欢将奚姓冠给她,便称作薛夫人。
容瑟轻轻颔首,“也不是难事,但是三郎,你知道这个时候我动了奚家,朝堂会震荡到什么地步。”
想动奚家,盘根错节的保皇党势必会拉下来一大批,到那时容瑟也不保证曹伦和容靖会不会狗急跳墙。
沉默片刻后,容瑟听见梁慎予轻声说:
“大晋从未真正太平过。”
容瑟不作声。
是啊,霁州冤案无人提及,甚至连容胥都插手其中,满朝文武无能之辈不知几何,而匈奴也在边陲之地虎视眈眈。
容瑟从前不担心这些,他只想自己好好活着就行了,但不知不觉,他竟也开始忧心。
牵挂越来越多,忧虑便越来越多。
容瑟伸手,指尖接了一滴微凉的雨,顷刻间,与这个世界的连接无比明晰了起来。
“我只怕会挑起更糟糕的乱世。”良久,容瑟才轻叹着开口,“动荡越小越好吧,我不畏惧纷争,但也不愿意挑起纷争,因为无论输赢,都要拿尸骸来堆积。”
容瑟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但在他的世界,留存下来许多战争的影像与文字资料,也曾亲眼见过风雪中梁家父子的惨烈,由此可拼凑出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的惨像。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字字惨烈。
“我还以为王爷会主战。”梁慎予轻笑。
“分情况。”容瑟摇了摇头,“我曾经读过一句诗,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战争是换取和平的必要手段,也是最后的手段。兵荒马乱意味着流血牺牲,是为家国大义奔赴战场倒也罢了,而我针对容靖是私心,实话说,我不想有人为我的私心而死。”
说到这儿,容瑟自嘲似的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