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树义眯起眼睛,只见整个正厅,只有眼前的一大滩血迹,可其他地方,除了灰尘外,并无丝毫血迹,道:“所以,凶手是先把所有人都弄到了这里,然后把他们堆在了一起,最后再挨个割断他们的喉咙?”
顾闻点头:“三司和下官也都是这样推测的。”
赵锋闻言,不由倒吸一口气。
这凶手究竟怎么想的?
堆尸首塔,本身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结果现在又告诉他,在堆塔时,那些人都还没死,是堆完之后才挨个抹的脖子。
这简直比战场上用来震慑敌人的人头塔,还要令他感到惊悚。
刘树义眸光也闪烁起来,正常来说,凶手想要灭门,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应先把所有人杀死,再说其他。
可是,凶手却偏要将所有人费劲的搬到这里,再堆迭起来,然后再动手杀人……
凶手是对自己所用的迷药足够自信,确信无论自己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醒来反抗?
还是说,凶手有某种原因,必须要这样做?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某个宗教仪式?
亦或者,其他的缘由?
原本刘树义就怀疑卷宗上,三司对尸首塔的解释。
现在看来,他基本上可以确定,真相绝对不是三司和顾闻所说的,凶手想要让尸首更加触目惊心,引起他人的恐惧。
毕竟就算真的要这样做,也该是杀完人后,才该考虑的。
而不是没杀人之前,就细心的将马府的人挨个垒起来,再行那杀人之事。
虽只是前后顺序的不同,可代表的含义,却截然不同。
刘树义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眼中不断闪过思索之色,片刻后,他收拢思绪,重新环顾现场。
这代表着一座宅邸最正式的正厅,正如顾闻所言,除了血迹外,再无他物。
连一个招待客人的桌凳都没有剩下。
凶手为了垒砌尸首塔,确实煞费苦心。
正厅内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刘树义不再耽搁,直接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顾县尉,带本官去一下后厨吧。”
顾闻比在衙门时痛快的多,闻言直接点头:“员外郎这边走……”
刘树义有些诧异的看了顾闻一眼,对顾闻前后的改变,若有所思。
他与顾闻并肩而行,道:“顾县尉,你们搜查马府时,可曾发现马府的财物是否有所缺少?”
“财物?”
顾闻皱眉道:“刘员外郎该不会认为凶手是为财杀人吧?”
刘树义笑着摇头:“多了解一些信息,总不会有错。”
顾闻耸了下肩,才不管刘树义心里想的什么,他说道:“财物应该没有缺少。”
“应该?”
“毕竟我们也不清楚马郎中府里究竟有多少财物,不过所有房间的柜子都没有被翻过的痕迹,我们在那些柜子里,发现了钱箱,马郎中卧房的梳妆柜上,也放着马郎中的钱袋,钱袋里还有不少铜板,如果凶手在意财物,就算来不及翻箱倒柜,搬运马郎中时,随手拿走柜子上的钱袋总归能行吧?”
顾闻道:“可是连梳妆柜上摆在明面的钱袋都没有丢失,所以我们皆认为,凶手杀人,与财物无关。”
刘树义微微颔首。
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凶手是否是为财杀人,他真正想确定的,是魏济身上的夜明珠,究竟是否是胡河冰给的。
同时,他也想确定,当晚作案的人,究竟是只有魏济一个,还是还有其他人。
马清风案发生后,摇光迫不及待先将魏济灭口,这表明魏济对他的威胁,要比胡河冰更大。
换句话说,魏济知道的秘密更多,参与度更高。
而胡河冰已经算是外面配合的同伙了,魏济参与度更高,便只能是马府里真正动手的人。
可是魏济为了那几颗贵重的夜明珠,冒着极大的风险来马府配合杀人,事后还要小心翼翼的逃窜,生怕自身会有危险……
他对钱财如此看重,结果在马府作案时,却连明面上的钱袋都没有带走……
是摇光要求严格,不允许魏济触碰马府任何钱财,魏济老实听话?
从魏济拿了夜明珠当天就逃出长安能看出,他绝不会是一个老实听话之人,而且他就算偷偷拿了一些钱财,摇光也不可能知道。
但安庆西抓住魏济时,魏济身上确实除了夜明珠,什么也没有。
这便说明,魏济的确没有偷拿钱财,那么,什么情况下,对魏济这样一个为了钱财,不惜与虎谋皮、杀人全家的利欲熏心之辈,能够看着钱袋却不拿呢?
刘树义觉得,只能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魏济行凶时,不是只有他一人。
还有其他人与他一起,盯着他,让他不敢做多余的事。
这个人……会是摇光吗?
刘树义目光幽深。
…………
与此同时,皇宫。
万年县令李新春刚离开两仪殿,就遇到了快步走来的杜如晦。
他连忙向杜如晦行礼:“杜仆射。”
杜如晦笑道:“原来是李县令,李县令这是觐见完陛下了?”
“是。”李新春神色有些异样,他犹豫了一下,道:“杜仆射,下官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哦?”
杜如晦挑眉,道:“李县令但说无妨。”
李新春看向杜如晦:“杜仆射可知刑部刘员外郎,在查什么案子?”
杜如晦眼底精芒一闪,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仍是笑着说道:“朝廷最近遇到的事太多,本官忙于朝政,还真的没有怎么关心刑部的事,李县令专门提及刘员外郎,难道他做错了什么事?”
李新春摇头:“倒也不能说做错了什么,毕竟身为刑部员外郎,他查案天经地义。”
“只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道:“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案子,是不能碰的。”
“不能碰?”
杜如晦深深地看着李新春:“李县令所谓的不能碰的案子,不知指的是?”
李新春感觉到杜如晦的神色有异,讪笑道:“下官也就是随便说说,杜仆射不必在意……”
“陛下还在等着杜仆射,下官就不耽搁杜仆射时间了。”
说完,李新春便直接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李新春离去的背影,回想着李新春那带着深意的话,杜如晦本就幽深的眼眸,更加深邃。
直到李新春身影消失于视线中,杜如晦才收回视线,转身进入了两仪殿。
刚进入殿内,了解李世民的杜如晦,便察觉到李世民的情绪不对。
他眸光微微闪烁,来到殿前,向李世民躬身行礼:“陛下。”
李世民端坐龙椅之上,表情与往常般古井无波,只是那双眼眸的深处,藏着一抹羞恼与无奈。
他看着自己最信任的臂膀,难得流露出一抹真实的情绪:“杜卿,你说朕对刘树义不够好吗?”
杜如晦抬眸,故作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李世民道:“你可知,刘树义去查了马清风灭门案?”
“这……”杜如晦皱眉:“竟有此事?”
李世民又道:“你最清楚,马清风灭门案与朕无关,可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朕命人所为!”
“朕足足被冤枉了两年!可朕又没有办法辩解,毕竟案子到现在都是悬案……朕若无缘无故说朕不是凶手,难免会被人认为朕心虚。”
“可朕不辩解,所有人就又默认!”
“朕只能放任不管,假装它不存在。”
“原本朕已经都要忘记它了,可结果,李新春告诉朕,说刘树义去了万年县县衙,强迫县尉顾闻配合他,说刘树义冲着朕来,要查清此案!”
“你说,他究竟是何心思?”
李世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如此反常的举动,让杜如晦知道,李世民真的十分气恼。
毕竟刘树义是李世民很看好的新秀,李世民也不断给刘树义机会,让刘树义有机会往上爬,结果刘树义却去偷偷调查他,这在李世民看来,无异于被刘树义从背后捅了一刀。
再回想起李新春刚刚的话,杜如晦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来,是那个万年县县尉顾闻,先一步把消息传给了李新春。
李新春请功一样着急禀报给陛下。
只是……真的是功吗?
杜如晦行礼道:“陛下,臣确实不知刘树义去调查了什么案子,他与臣问询完安庆西后,便迫不及待离开了……”
“不过……”
他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份奏疏,道:“刘树义托人将这份奏疏紧急给了臣,让臣无论如何,都要以最快速度呈递给陛下。”
“臣最了解刘树义,臣相信他绝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所以此事,或许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变故,还请陛下能看一下刘树义的奏疏,再判断他是否做了错事。”
李世民眉头皱了一下:“刘树义的奏疏?”
他很不喜欢被人背叛的感觉,但这是杜如晦替刘树义呈递的奏疏,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拿来吧。”李世民终是开口。
杜如晦双手将刘树义奏疏递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接过奏疏,有些烦躁的将奏疏翻开,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可下一瞬——
“什么?”
李世民深邃的眼眸,罕见的露出一抹惊异。
继而那双眼睛,便陡然亮起。
古井无波的脸庞,也十分少见的,先露出惊愕之色,继而是了然,最后是夹杂着高兴与愤怒的矛盾神情。
杜如晦跟了李世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世民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脸色变化如此之快。
由此他便能知晓,刘树义这份奏疏,给李世民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李世民看完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足足两遍后,他才将奏疏放回到书案上。
然后看向杜如晦,沉默了半晌,叹息道:“杜卿,朕错怪了刘树义,他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辈,正相反,他是朕最好的臣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