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员没放下操作舱的防窥镜,卢修斯清晰看到对方向他展露笑容。
楚霜笑得很好看,一耸肩:“你知道吗,跳高楼自杀的人多半是吓死的,”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传出,混响增强,略有失真,别样的空洞缥缈,“没有机械助力,人类很渺小。”
卢修斯对他撇嘴:“我没想死。只是想象一下这辈子不会去尝试的事。”
事实上,楚霜对卢修斯的概念停留在两年前,那时候小孩七八岁,现在已是少年模样。小少年坐在大厦外沿,风吹衬衣,带着浅淡的惆怅,是会招小姑娘喜欢的那种。
乍看他的轮廓,楚霜恍惚看到苏信昭曾经青涩单薄的模样,将军就不自知地更温和些:“想试也不是不可能,我可以带你从这下去,比跳楼好玩。再说,两年前咱俩玩过空中飞人呢。”
小孩就是小孩,听见新奇提议,眼底光芒一晃而过。楚霜看到了,确定对方确实没想死——他见过太多失去生存意志的人,他们的眼睛灰败如石灰凝结。
庞然大物落在卢修斯身边,轻盈得像一只蝴蝶;然后它在小少年身边坐下,又像是守护神了。
卢修斯偏头看帅气的合金大家伙,摸它的装甲外壳,很冰凉,带着几不可觉的机械震感,是它的脉搏跳动。
国都会在二人侧后方。视野内,唯一更高的建筑是功勋碑,它直撑到天穹去,以云朵为冠,结出无数星辰果实。
楚霜对安慰人的能力不自信,他没有哄人的瘾,甚至觉得麻烦。自认为哄苏信昭有一手,全因小苏吃他那套,且对方喜欢他,才事半功倍。
于是他没说话。
时间分分秒秒过,卢修斯也不说话,像要这样坐到天荒地老去。
楚霜终于忍不了了:“难过的话就哭一场,悲伤像洪水,你可以把它泄掉,不能让它吞噬你。”
卢修斯看着远方,目光很空:“试过了,哭不出来,我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爱我。”
楚霜没接话,他不确定“她”是指谁。
“你的家人很爱你吧?我听说优秀的人都是在爱和夸赞里成长的。”卢修斯说。
楚霜笑出声:“看来你不怎么被允许上网,小殿下。”
“你怎么知道?”小少年双眼睛映着新日的光芒,藏不住大大的纳闷。
楚霜低下头,人形机甲连着动作捕捉,也随他低头。他家那点烂事整个帝国都知道,对卢修斯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可是从哪里说起呢?
“聊什么呢?带我一个好不好?”苏信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打断了楚霜的思绪。
小苏闲庭信步,揣着口袋迎光而来,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他的白色防晒衫被风吹得飘摇,影子也在飘摇,招展成旗。
楚霜没回头,通过后视设备看小苏,笑着想:还是那副翩翩少年的模样。
“翩翩少年”单手在围栏一撑,轻松跃过障碍,非要挤在楚霜和卢修斯之间坐下。
卢修斯人小鬼大,两年前就看出他对楚霜的心思,嘟囔:“我不跟你抢楚将军。”
小苏只当没听见,指着被日光打透的云:“她在那里看着你。”他刚刚别有用心地偷听、适时打断二人的和谐对话,他不希望楚霜把伤心事掰开揉碎讲出来安慰别人。
现在差不多全星系都知道小苏是星联王上的私生子了,卢修斯当然也知道。他看着小叔叔,或许因为对方的妈妈更美丽,让这人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听说他本事也很大,年纪轻轻就要进议会院了,虽然是帝国的。
卢修斯反观自己,除了有王孙的名头,一切都平凡。
他没有王孙该有的气质、也没有王孙该有的品貌,只有烂俗小说里王室炮灰的苦难。
“给你说说我妈,”苏信昭见小孩怔怔,在对方鼻头刮了一下,“她会在我难过的时候抱我、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但当我觉得她爱我的时候,她又会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胆小,如果不是因为你生病,我就不用这样……’她总让我觉得,是我把事情搞砸的,我曾经想,人总是更爱自己的,”苏信昭张开手指感受风的流动,“可是她又像预见到什么意义,提早告诉我,‘死亡很正常,爱你的人不会消失,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沙……换一种形态陪着你’。所以,你说她到底爱不爱我呢……”
亲情是追随毕生的课题,卢修斯似懂非懂。
他也学着苏信昭的模样张开手,想捉住风,而风只是从指间流过。他的手和苏信昭一样,很好看,食指比无名指纤长,只是不如小苏有力量感,不像是能端枪持剑的样子。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楚霜看俩人为赋新词强说愁、很是黏糊,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磕出的包。
人形机甲也跟着揉揉额头……
恍如这大家伙随着主人思考——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亲人呢,亲人逝去怎么可能不痛苦?
然后,楚霜比它先得出结论:果然还是我太没人情味了。
“其实,你还记得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吗?现在我们给故事的结尾补充细节,”楚霜努力给自己沾点人情味,“侵害小勇士母亲的‘病毒’被打败了,他的母亲自由了,祖母的离开是自己的选择,她也自由了。如果故事里有功勋碑,他的名字足以被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