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意识到,汝雨泽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冷静自持,念叨起来像老妈子的好朋友,而是一个压抑了很久的笨蛋。
他终于鼓足勇气向我流露他埋藏已久的情感,我不该也不能如此轻率地对待。
七点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深吸两口气,敲开门,装作开玩笑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嘿,乔迁宴都不请我吗?”
汝雨泽沉默了一下,说:“我吃过了。”
“这么早啊。”
“不早了,平时你老喊饿,五点钟就开始吃了。”
我干笑:“原来你的饭点比我晚啊。”
他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我干咳两声,问:“你的新室友呢?”
“回家了。”他往旁边让了让,示意我走进去坐下。
我一眼瞥过,沉静的黑夜中,透明的玻璃上倒映着我们两个交叠的侧影,那么亲密。
“汝雨泽,”我说,“你去做交换生吧。”
他一下子抬起了脸,极为震惊的表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且小别胜……不是,你离开一年,说不定就会发现喜欢我是种错觉。”
他直视我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窥探出什么。
“你专程来跟我说这句话?”
“是,”我努力遏制住躲闪的欲望,“你说的对,我们只是习惯了彼此。”
他长长久久地站在那里,英俊面孔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一片惨白,就在我认为他会拒绝时,他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好。”
我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或者,经过离别,我会发现我喜欢上了你。
我看着这样的汝雨泽,心里感到很微妙,胸口闷闷的、沉沉的、又鼓胀着前所未有的躁动。
“你……真的是同性恋吗?”
他苦笑:“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有!”我说,声音大到自己都吃了一惊。“如果跟你一起去的是女生我希望你是同性恋,如果是男生我希望你不是。”
他睁开眼睛,瞳仁里满是错愕。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微微低下头,“大概是任性,占有欲,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反正……”我咬牙一股脑将担忧的话说出来,“两个人在异乡相依为命,很容易产生特别的感情。”
他的脸上终于恢复的血色,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
“像我们一样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大脑十分混乱。
或许我今天根本不该一时冲动地跑过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暗自懊恼着,头上一沉。
汝雨泽揉着我的头发说:“是嫉妒。”
“啊?”
我听的不真切,想让他再说一遍,他收回手,对我说:“你再不去吃饭食堂就关门了。”
我的肚子立刻应景地叫了两声。
他笑着说:“快去吧。”
我捂着肚子,有些不舍得离开。
“一顿饭,不吃死不了。”
他叹气,捞起外套:“走吧,我请客。”
我说:“你不是吃过了吗?”
“再吃一顿,撑不死。”
我们之间类似的对话发生过无数遍,他敦促我三餐正常,我犯懒宁愿饿着。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他给我带早餐,买晚餐……
我把慢嚼细咽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拖到食堂关灯地最后一刻,才堪堪收盘。我知道我在不舍什么了。
因为,我将失去汝雨泽。
“你跟班主任好好解释,当初拒绝他是脑子秀逗了。”
“嗯。”
“瑞士国家好啊,美女多,帅哥也多。”
“嗯。”
“你千万不能崇洋媚外,勾搭洋人。”
“嗯。”
“自己人也不好,兔子不吃窝边草,两个高材生留学天天不搞学习搞恋爱对得起学校的栽培吗?”
“林旱。”
“啊?”
“你喝可乐也会醉吗?”
“……”
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我却是第一个怂了。
“喂,你不会哭了吧?”
今天是交换生去办签证的日子,学校的大巴一早便停到了宿舍门口,我看一眼都嫌堵得慌,强行跑到宋岚的宿舍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宋岚低下头观察我的脸:“哇靠,真哭啊你!”
我吸了吸鼻子,霸占他的床,强暴他的被子,蹂躏他的枕头。
“你懂个屁。”
我之前话说得那么满,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宋岚受不了地说:“不就是落选吗,哭什么哭。”
“谁落选啊?”我哭着打了个嗝。
宋岚懵了:“你不是为汝雨泽落选哭啊?”
“啥!”我揪住他的衣领,“汝雨泽落选什么了?”
“你冷静,冷静。”宋岚推开我的手,“瑞士啊,公告栏不是贴着告示吗?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我的大脑一瞬空白,想也不想地丢下宋岚往教学楼跑,被泪水浸泡过的视线模糊不清,我就用衣袖狠狠地擦拭眼角,直到我能看清公告栏上的字为止。
“恭喜我院李明明、赵庆英两位同学获得去瑞士比兹堡大学的交换生名额,在此……”
我喘着粗气,尚不及体味蜂拥而来的喜悦,脚步不受控制地开始往另一个方向狂奔。
本来该在大巴上的人,此时此刻倚在窗前,神情恬淡地翻阅一本典籍,袖口挽在手肘,露出一小截手臂,美好的如同幻影。
我站在窗外,看他推开窗,目光望过来。
“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你、你没走?”
“名额早确定了。”
微风拂过他的额海,他探出半边身子,向我伸出手。
“况且我不在,你饭都不会吃。”
我瞠着发热的眼眶,别开头。
“嘁,装什么酷。你以为是演言情啊。”
“哦?原来你平时蒙在被子里是在偷看言情。”
“才不是!”
我痴痴地傻笑。
我没有失去汝雨泽。
我握住他的手,任凭他轻柔地擦掉我的眼泪,又替我擤掉鼻涕。
“爱哭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什么泪,男子汉大丈夫只会流汗。”
他笑笑:“不是流血吗?”
我缩缩脖子:“流血多疼啊。”
“原来你不仅是个爱哭鬼,还是个胆小鬼。”
“汝雨泽。”我轻唤。
“嗯,在这。”他低低应道。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静谧的光阴中,对上他深棕色的瞳仁。漂亮的、清澈的,在阳光下仿佛闪着光的眼睛。
“我会努力喜欢上你的,在你不喜欢我之前。”
汝雨泽依旧没有搬回宿舍,不过我觉得事情够完美的,也就不计较那许多了。
“你找我家妹子咨询恋爱问题,真的不会被她骚扰吗?”宋岚问我。
“如果你说的是每天十几通电话,微博、微信、扣扣轮番轰炸,”我严肃地对他说,“会的。”
宋岚说:“需要我替她陪你精神损失费吗?”
我意兴阑珊:“算了,我造的孽,怨不得人。”
“小伙子,你的思想真的很危险。”宋岚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喏,收好。”
我瞥了一眼:“不约。”
“鬼才约你,”宋岚说,“让你去约汝雨泽的。”
我狐疑地盯着手中的两张票:“你在搞笑?”
“精神损失费啦。”
“不需要。”
“难得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哦。”
听起来有点诱人。
我问:“汝雨泽会去吗?”
“必须会,”宋岚说,“我跟他说这是他拒绝我妹的精神损失费。”
“赔给谁?”
“当然是我。”
我输给了宋岚迷一样的逻辑,乖乖把电影票揣进兜里。
他补充道:“记得看2d的,别挑3d大片。”
“为什么?”看电影还有学问啊。
他点点下巴:“我买的是最便宜的代金券,换不了3d的票。”
“……”
我按下额角暴起的青筋,拼命忍住暴揍他一顿的欲望。
宋岚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哦,我跟汝雨泽约的时间快到了,你赶紧走吧。”
“……”
“只剩半小时了,估计坐车来不及,你打的说不定能赶上。”
“……”
“愣着干嘛,不走吗?”
我咬牙切齿地对他竖起中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好在校门并不太远,我一溜小跑,听着风掠过耳畔的声音,抄近路穿过篮球场赶在五分钟内到达路口。公共汽车站台前,几个说说笑笑的女生正在等待公交的到来,我稳稳呼吸,从中寻了一个面善的女生。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面纸吗?”
女生的脸募得一红,从挎包里拿出一小包餐巾纸。
“给你。”
她的朋友用胳膊肘捣了捣她:“帅哥在跟你搭讪哎。”声音不大不小,显然是说给我听的。
女生嘴上抱怨“别乱说”,眼睛还是暗含期待地看向我。
我装作没听见,抽出一张,将剩余的还给她。
“谢谢。”
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我坐进去,摊开面纸,细细擦掉额头和颈脖的汗珠,然后一个劲儿地巴拉头顶的寸毛,惹得司机透过后视镜对我笑。
“小伙子去约会啊?”
我颇为别扭地应了声“是”。
司机不停感慨年轻人啊,一路都在跟我回忆青葱时代的爱恋故事。
我心道,我打小别说女朋友,男朋友都没一个,你在我这是找不到共鸣的。
临到了,下车的瞬间,他还对我喊了句“加油”。
我尴尬地回以一笑,迈向电影院的大门。
汝雨泽正在门口等候,手中拿着两杯冰咖啡,见到是我,眉宇间的疑惑一闪而过。
“宋凝呢?”
我挠挠脸颊,接过他的咖啡。
“有事不来了。”
汝雨泽略略点了下头:“是宋岚在捣鬼吧。”
我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那点小伎俩也只能骗骗你了。”
我表示抗议:“我们是串通一气的好吗。”
“好好好,”他迈开长腿,“我们先去换票吧。”
我偷偷往汝雨泽那瞥,只见他站得笔直,双手插在兜里,微微仰着头,注视滚动的目录条。
“巨鳄怎么样?”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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