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地主作者:八爷党
第4节
赖嬷嬷看了忐忑不安的孙氏一眼,嗤笑道:“我的傻孙媳妇,你懂什么。我如今收下他们家的东西,不过是安他们的心罢了。咱们一家子可都是老太太这边的人,自然也只听从老太太的吩咐罢了。将来他们薛家若想做什么也不干我们的事儿。倘或这事儿并不违逆老太太的意思,我们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倘或连老太太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那我们更不能随意掺和。至多届时不给他们添堵就是了——按我们家在府上的体面,饶是不给他们添堵,便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了。因此这东西,咱们家收的绝对是理所应当。”
赖瑾闻言,越发敬佩的看了赖嬷嬷一眼。只收钱不办事,还能将大道理说的头头是道,竟是将后世公务员的那一套冠冕堂皇运用的如此娴熟。怪道赖家上下能在荣宁二府过的风生水起。
一时间赖大和赖二两家的也从府上下工回来,听见赖嬷嬷这一番好话,不由得轻笑道:“怪道世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母亲这见识经历,果然比你我远多了。”
赖二也凑趣说道:“我生性鲁钝,我媳妇在老太太跟前儿也从来说不上话。你们荣府那边的事儿我更不怎么掺和。只是难得这薛家人果真是八面玲珑,竟然将东西也送到我们家去了——”
赖嬷嬷不由得插口问道:“怎么,你媳妇也受到薛家的打点了?”
因赖家长房嫡孙赖尚荣娶了媳妇,所以赖二一家子从赖尚荣娶妻当年起便将赖家宅子旁边的宅院买下来另自居住。只是小门小户的关系自然要比大宅门亲近,平日里吃饭活动倒还是一起。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
所以赖嬷嬷这边见薛家人送自家的东西比旁人的更多更好,只以为是连带赖二家的在内。如今看来,只怕是薛家人对赖尚荣的举人身份高看一眼,所以送的东西也更为贵重一些。
赖二和他媳妇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开口笑道:“这倒真是大手笔了。”
赖嬷嬷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嘴角。随意吩咐道:“既是送你们的,你们就好生收着。不为别的,结个善缘罢了。”
赖瑾听毕,不由得暗暗咋舌。想薛家这次果然大出血了,就不知此番大肆的收买人心之后,又该有什么举动了。
果然,一个多月后,府上突兀的传出宝姑娘手里有个金锁,是个化外和尚给的,必定要等日后配个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话。谣言一经传出,不过三两日间便弄得满城风雨,阖府皆知。兼之前一个月满府人里齐齐夸赞薛宝钗稳重大度,宽厚和善,不比林姑娘小性刻薄等话,惹得林黛玉越发悒郁不忿,竟和贾宝玉起了几次口角。好在贾宝玉向来温柔小意,俯首作揖惯了的。虽然当时有些纷争,但过后又前去俯就,将人哄高兴了。打打闹闹的,一对表兄妹关系倒是越发好了。
而这厢赖嬷嬷却不动声色,照例陪着贾母打牌说话。只等到这风言风语传的差不多了,方才挑了个绝对隐密的时候同贾母反应两句。
贾母忍而不发,数日之后,贾母以薛宝钗上京乃是要备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岂可坏了清誉怠慢朝廷为由,禁止府上再谈“金玉良缘”之事,又挑了几个当日传话传的最厉害的婆子丫鬟敲打一番。众人噤若寒蝉,一时间再也不敢议论“金玉良缘”,甚至连“青梅竹马、亲上加亲”等话也不敢随意乱说了。
这厢王夫人和薛姨妈也很快得到了贾母大发雷霆的消息,虽然尴尬于贾母的态度,但两人都晓得贾母向来赞成“亲上加亲”的主张,一时也不以为意。何况这两日林黛玉也因众人都赞钗而贬玉的举动闹了两回,虽只是在绣房内的举动,但贾家上下哪有什么秘密。薛家母女只以为是贾母心疼黛玉方才出手惩戒众人,一时倒没疑到赖家的头上。只是庆幸着贾母回神的速度太晚,如今金玉良缘的消息在府中已经传开。贾母即便再不满意,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呢?
而赖嬷嬷兴冲冲的回府之后,瞧见赖尚荣正在书房观阅扬州林老爷打发人送来的信笺,不由得开口笑道:“这次给林姑老爷回信儿的时候不妨提提这‘金玉良缘’的事儿,也提提老太太出手惩戒下人的茬儿。旁的倒也不必细说,只是让林姑老爷心里有个底儿——我估摸着以林姑娘的性子,也不会和林姑老爷多说什么的。”
赖尚荣抬头,冲着赖嬷嬷轻声笑道:“好。”
赖嬷嬷这才有些松伐的回屋歇着去了。
林姑娘年纪太小,赖嬷嬷既得顺着贾母的意思让两玉慢慢亲近,又得兼顾着林姑老爷的盛情维护林姑娘的清誉,因此进退之间颇为顾虑迟疑。好在此番出了“金玉良缘”的岔子,她也好借力打力顺水推船,一则让薛家人志得意满却又无功而返,二则又得让贾母意识到府中如今的风向,还不能叫旁人窥探了他们家的立场。几次较量下来,着实累心啊!
第19章二月春闱尚荣下场,
冬去春来,转眼杨柳新绿,已是草长鸢飞的季节。
虽然是万物复苏,大地回暖,河水潺潺,但初春的天气依旧干冷的厉害。猎猎的春风拂面,还带着些许冬日的冷厉和酷寒,吹得人脸面生疼。
转眼便到了二月初八。是日,赖家合家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连赖瑾都特特从学上请了一天的假,在家里帮着母亲四下打点收拾着。
事件的主人公却不温不火的坐在一旁的交椅上,一手捧着茶盏,一面容色闲惬的笑道:“不过是几日间的功夫罢了。瞧你们恨不得把全部家底都打包上。”
孙氏百忙之中抽空瞥了赖尚荣一眼,也不理论,只开口嘱咐道:“大毛衣裳我都给你包好了,就放在这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里头。里头还包着一个大狼皮褥子。我听外头的人都说考场里的席面又薄又凉,也不暖和。等到了考场里头,你就将这大狼皮褥子铺在席子上,比那破席子要强。”
“……这是瑾儿磨了张铁匠好些时候才给你打出来的特质‘保温食盒’,不同的抽屉里头装的糕点果菜也都不同。最上头的便是些应季的寻常水果,里头还有老太太赏的一块上进的西瓜,我都细细切成块儿插了竹签方便你吃。下面有一些小点心,有藕粉桂糖糕,有松瓤鹅油卷,有鱼肉螃蟹馅儿的水晶饺子,还有些奶油炸的小面果子,有些是你爱吃的,有些是顶饿的。这些都是不必热的。再下面便是家里给你做的肉脯肉干和几样小菜,还有老太太特地赏了一些茄胙、鸽子蛋等方便拿的好菜。边上暗格里头还给你装了两壶佳酿和两壶清茶。最下头是银丝碳和火种,你饿的时候自己热了吃就是。”
顿了顿,孙氏又吩咐道:“忘了说了,最下头的抽屉抽出来便是一个方形的小火炉,上面盖着铁网子。其余抽屉暗格也都是铜质的,你直接将抽屉放上去加热便是,方便得很。倘或写书冷了,也将炭火点上,千万别冻着自己。”
一旁的赖瑾听到这里,补充说道:“若是晚间睡觉的时候就别点了,小心煤气中毒。只是要些水在小铜炉上烧开灌了汤婆子放在被窝里就是。”
赖尚荣哑然笑道:“这么多东西,你们也不怕沉。”
“一点儿都不沉。”说着,孙氏很轻松地将那特制的“保温食盒”全部装好提在手上,冲着赖尚荣笑道:“瑾儿去后街尾巷的张铁匠那里磨了尽两三个月才弄出来的好东西,特地照顾了分量呢。即便是寻常女子提着也不很费事,何况你一个七尺高的大男儿。”
赖尚荣眨了眨眼睛,随口笑道:“这东西,倒是寻常郊外踏青的好用处。”
赖瑾眼睛一亮,开口笑道:“等父亲考完,我就找张铁匠和薛大呆子商量商量分成合作的事儿。兴许还能赚上一笔。”
赖尚荣皱了皱眉,开口提点道:“咱们家将来是要走科举仕宦之路的。你可千万别随着薛家大爷沾染上利禄世俗气息。”
赖瑾不以为然的做了个鬼脸,开口说道:“父亲放心,我只是出个主意罢了。具体事情由薛大呆子和张铁匠去办,我不出面的。”
赖尚荣这才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前儿有人登门将城北处两座荒山的地契送过来,说是你花钱置办的。你闲着没事儿买荒山做什么?”
赖瑾随意应道:“种树呗!”
种好了树等几年后贵妃省亲,再高价钱卖了木材。
赖尚荣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随意问道:“哪来的钱?”
“我将屋里那两株瓣莲兰花卖了。”赖瑾看着赖尚荣瞬间难堪的脸色,直起身来指着孙氏说道:“一共卖了两万三千两,除了买地的钱之外,下剩的我都给母亲了。”
孙氏见状,越发无奈的扫了一眼随口便将自己推出去的好儿子,冲着赖尚荣谄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是两颗兰草罢了——”
“你懂什么。正所谓黄金易得,名株难求。那可是千万中难得一见的瓣莲兰花,国子监的王祭酒跟我要了几次我都没舍得给。只推脱那是小儿所有,不敢自专。又说等天日回暖,送给林姑老爷一盆。你倒好,竟将两盆都给卖了换些黄白之物。真是……”赖尚荣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悻悻说道:“还好我没给林姑老爷去信,不然的话——”
赖瑾小心翼翼地插言说道:“我看父亲还是想想怎么回话才是。因为来购买那瓣莲兰花的人就是国子监的王祭酒。”
赖尚荣:“……”
赖瑾一不小心惹了事儿,看着赖尚荣脸上仿佛调色盘的变化,灰突突的从正房里跑了出来,径自到了劝学斋后院的花圃里。几株精心培植的牡丹、芍药、海棠等已经略微绽开了花苞,赖瑾小心翼翼地伺候一回,抬头看看晴好的天色,轻叹一声。
对于喜爱鼓捣花草的人来说,最好能有一个精致的培育花草的暖房,只可惜目前条件不允许,赖瑾鼓捣了这么多年也鼓捣不出来。好在背靠荣国府,如今弄些玻璃窗子倒也不费事,赖瑾越性将这些玻璃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由那些惯会修葺房屋以及惯会种田的老农们一起鼓捣。只愿重赏之下能有成效。
身后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赖瑾回头,随后赶来的赖尚荣轻叹一声,蹲在赖瑾身边,摸了摸赖瑾的脑袋轻笑道:“生气了?”
赖瑾摇了摇头,撇嘴说道:“才怪。”
赖尚荣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宠溺的看着儿子,开口提点道:“你惯会养花种草,且鼓捣出来的花草泰半资质上乘,这是好事。只断不能将这些高洁傲岸之物与银钱联系在一起。你如今年岁尚小,别人不会说什么。倘或年岁大了也这般,清流中人便会认为你太过庸俗,这对你的前程不好。”
赖瑾乖乖的点了点头。
赖尚荣继续说道:“如今家中有田有地,不算公中账上,只我们这房春秋两季一年下来也有近三千两的富余。你要想买什么东西只管和你母亲说,不要再卖这些花草了。只攒着等到你年岁长了随父亲出去走动,将这些花草送人得个善缘也不是金银可媲美的。”
赖瑾又是点了点头,乖乖说道:“父亲放心,我以后不会了。”
赖尚荣满意的应了一声,随口问道:“还没问你买城北两处荒山做什么?我听家下人说哪里地势不平,无法耕种。虽然两个山头总共花费也不多,但你也不像是个无故费钱的人。”
赖瑾轻笑道:“真的是为了种树。我都和乌爷爷说好了,他连树苗都帮我买好了。”
赖尚荣心中恍然,只以为赖瑾如今又喜欢那些苍苍玉树,遂也不以为意。只轻拍着赖瑾的后背笑道:“明日我要下场科考,三五日间回不来。你在家可不许淘气。”
赖瑾笑嘻嘻的说道:“父亲放心,我何时是个淘气的人?”
赖尚荣听这话就是一阵心慌,连忙嘱咐道:“不许只身在外头闲晃,仔细拐子拐了你去。不许和薛家大爷搀和经济商贾之事,他日传出去叫人瞧不上眼。也不许和贾家那些个纨绔少年一起疯闹,他们都不是好的,仔细带累坏了你。更不许和宝玉在房里鼓捣胭脂膏子,那实在太过绵软女儿气,不该是你们这些爽朗爷儿们做的事儿……”
赖瑾忍无可忍的翻了翻白眼,起身拽着赖尚荣的衣袖道:“不要再说了,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赖尚荣见状,方才讪讪的住了嘴。弯腰将身形娇小的赖家一把抱起,转身往府外走去。口中轻笑道:“和你说两句你就不耐烦。今日领你去街上逛逛,这几日可不许你乱跑了。”
赖家哼哈答应着,对赖尚荣的话颇不以为然——他又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孩儿,何况这荣宁街又是贾家的地盘,哪里还怕有什么危险。
知子莫若父,赖尚荣只看着赖瑾笑嘻嘻的模样就知道他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得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中盘算着如何同前街后街的邻居们打声招呼,断然要帮自己看着这爱惹祸的小子才是。
赖尚荣心中如何计较暂且不言,且说次日便是二月初九,春闱会试头一场。次后十二日、十五日,为第二次和第三场,一共三场,每场三天,共计九天。
是日五鼓,天光还未曾大亮。赖家上下所有人都起身张罗起来。和暖舒适的马车早已经等在门外,众人一起吃过了早饭,随同上车陪着赖尚荣一路到了考场。彼时宽阔的广场上站了乌压压一地的人,四处都是赶考的举子以及陪同相送的家属们。只是向赖家这般全家出动的情景倒也是少见——却还是赖瑾参考了后世中考高考的场面,一时兴起,准备看着自家老父进场考试。
毕竟于后世总被父母看着如考场的赖瑾而言,这种角色兑换的经验还未曾有过。这才兴致勃勃的规划了一番。而赖大和赖二两个则深以为然,甚至同贾母并贾珍告假回来,也要跟着赖瑾一起看赖尚荣进场。
吉时已到。众考试列队鱼贯进入考场。赖瑾等人看着把守在考场门口的侍卫们象征性的搜身之后,便放了举子进场。饶是如此,也只等到几个时辰之后,广场上的考生才全部疏散完毕。
赖家众人看着稀稀落落只剩下一些随行家属的广场,轻叹一声,开口吩咐道:“我们也回吧!”
第20章寒窗十载金榜题名
寒窗十载金榜题名,胸有城府预备殿试
春闱三场一共考了九天,饶是赖家准备的如此周全,等赖尚荣出场的时候也是面色苍白,身形消瘦,步履踉跄。等在场外的赖家众人立刻簇拥着围了上去,将人送到马车上,立即回府。
赖尚荣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回到家后只做了简单的盥洗便不管不顾的扑到床榻上足足睡了三天两夜方才转醒。趴在赖尚荣床边的赖瑾立刻起身叫道:“爹爹醒了。”
旋即转身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赖尚荣,口中不断问道:“爹爹渴不渴,爹爹饿不饿,爹爹难受不难受,爹爹想吃什么?”
赖尚荣起身,有些头晕的晃了晃脑袋,低声说道:“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说着,趿着鞋下地摇摇晃晃的去了净房。赖瑾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自然知道这是去厕所方便的委婉说法,心中暗笑,冲着一旁的孙氏笑道:“爹爹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恐怕饿的要死。”
孙氏笑着接话道:“那也不能让他吃的太撑。我已经吩咐厨房将热着的清粥小菜端过来,先垫垫肚子,等会子适应了再正经吃饭。”
赖瑾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心知孙氏精心照顾三天,恐怕有话要说,有情要叙。自然知情知趣的起身出去不提。迈出门槛的时候还体贴的将房门关好,看得孙氏直摇头,口中斥道:“人小鬼大。”
次后几天便是等待放榜。赖大赖二开始回府上上工,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阵的恭维奉承,什么“蟾宫折桂指日可待”,“金榜题名就在目下”等等,赖大两个说笑着一一应了。更有凑趣者打量着赖大几个心情好,便吵嚷着要喜酒吃。因此刻最终结果还没下来,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显得太轻狂,只是一味推脱道:“若真有幸金榜提名,定要大开筵席请大伙儿吃顿好的。”
众人纷纷响应,也有好些个好事的主子诸如贾珍等,因仗着自己同大明宫的掌宫内相戴公公略有交情,便托他私下里给打听着,瞧瞧赖尚荣是否高中,名次如何?
月半之后,又悄悄将赖升叫到跟前儿来,高声报喜道:“恭喜恭喜,赖总管摇身一变竟成了进士老爹了。”
赖升闻言心中大喜,立刻开口奉承道:“这都是主子们的恩典,要不哪能有如此脸面。”
这厢贾珍也是十分欢喜。不管怎么说,赖尚荣都是他们贾家放出去的奴才,如今奴才有了这等本事,也是他们的体面不是。这么想着,贾珍不免笑如春风的说道:“我如今,可只等着喝你们家的喜酒了。”
赖升立刻躬身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若主子给脸肯光临寒舍,便是我们最大的体面了。”
贾珍微微颔首,又嘱咐道:“只是暂且你们家还得压一压。毕竟这还没到放榜的日子,目下我也不过是托戴公公同这届的主考官打听一二罢了。若置备酒宴,还是等放榜之后再说。”
赖升一家向来谨慎,闻言也是满口答应着。
贾珍挥手说道:“今儿你们家大喜事,咱们府上这一阵又清闲。便放你回家报喜去吧。”
这厢赖升感恩戴德的叩谢主子恩典,乐颠颠的回家不提。
且说赖尚荣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今朝这一搏。如今经了会试,只待放榜,自然不必再如从前一般挑灯到夜半。可这一清闲下来,早就习惯刻苦研读的赖尚荣竟然有种无所事事乃至仓皇寥落之感。无奈之下,只得揽了赖瑾教席之责,日日在书房陪着赖瑾读书练字。兼之赖瑾已到六岁,开始渐渐研习六艺。赖尚荣便自告奋勇领着赖瑾日日去围场练习骑马。看着自家儿子在小马驹儿的背上摇摇晃晃的坐着,赖尚荣心中慈父之情溢于言表。
这日,赖尚荣带着刚刚下马的赖瑾返回赖家。就见合家大小都挤在正厅里头,各个笑的合不拢嘴。赖尚荣见状,开口调笑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府上又有恩赏?”
“这事儿倘或成真,可比什么恩赏都好。”赖升说着,忍不住将适才贾珍所说一一复述给赖尚荣听。赖尚荣心中狂喜,却也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这可是真的,别是珍大爷听错了信儿吧?”
“这不能够。”赖升越发兴奋的摇头笑道:“珍大爷虽然平日不喜交际,但他和内相戴公公关系颇好,这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听说这信儿是戴公公特地向主考官大人打听的,应该错不了。”
一旁的赖大接口笑道:“平日间你常同那些个翰林清流们往来,他们对你的学问也是赞不绝口。想来此番高中,也是情理之中,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中应该是中了,只不知名次如何罢了。”
赖尚荣颇为兴奋的点了点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于是众人抱着极大的期望又等了几日,直到放榜。
是日,天未明。赖家上下早已各自起身,盥洗已毕,穿戴整齐。食不知味的吃过早饭,赖大并赖嬷嬷等女眷在家等着,赖升则带着赖尚荣赖尚宁赖瑾几个小辈驾着车马去贡院外头等待放榜。只等到了贡院之外,发现广场上已经站了黑压压一地的人,比肩继踵,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赖家众人隔着熙攘的人群,甚至连贡院的墙头都看不见。
赖瑾仗着自己身量尚小,蹿下马车就要往人群里钻,被赖尚荣一把拽住脖领子,低声喝道:“且消停些罢。这么多的人,眼错不见被拐子拐了可怎么办?”
赖瑾讪讪的撇了撇嘴,只得吩咐一旁跟着的小厮道:“你身子也不大,挤到前面看看去。”
那小厮闻言,乐呵呵的应了一声,冲着人群钻了进去。只听见一片喝骂声,不一会子,连人影都不见了。
辰时正,礼部准时放榜。苦苦等待的考生并考生家属们一下子喧嚣起来,只听唱榜之人嗓音洪亮的喊道:“……捷报会稽老爷吴传峰,高中进士第五十六名……捷报余姚老爷张孟举,高中进士第二十三名……捷报神京老爷赖尚荣,高中进士第三名……”
赖瑾耳朵最尖,闻言立刻叫道:“爹,你中了,第三名。”
一旁赖尚宁也激动的拽着赖尚荣的胳膊说道:“大哥你中了,第三名!”
彼时赖尚荣已经狂喜的有些不知所措,面上表情有些郑重,搂着赖瑾的胳膊也愈发紧绷。周围众人见状,不论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走过来报喜,赖尚荣笑的一脸傻兮兮的口称“同喜同喜”。
与此同时抢着报喜的衙役们也敲锣打鼓的一路进了宁荣街,恭贺传唱之声沸反盈天。霎时间贾府上下主子奴才俱都知道赖尚荣高中进士第三名的喜讯。荣宁二府的主子大喜,立刻吩咐管事们站在门口撒铜钱。那梨香院住着的薛家人听了,也不由得凑趣撒了大把铜钱。这前来赖家报喜的衙役们猝不及防,竟然接连收了三四重赏钱,不由得喜出望外,口里一叠声的奉承话滔滔不绝。喜得贾家并赖家众人更是无可无不可。
少顷赖尚荣等人从贡院回来,赖嬷嬷带着合家大小先是去荣国府给贾母叩头,感念主子当初的莫大恩典。且口口声声说着他日身显名扬,定要精忠报国孝敬主子云云。喜得贾母更是再无不可,早早预备下的贺礼当面交给赖尚荣,又接连说了好些吉祥话,这才放人出来。
接着又去前院儿拜见过贾赦、贾政,再去东府见过贾珍,一通忙乎下来天都快黑了。众人心中激动自不必细说。
一夜辗转几乎未眠。次日一早,赖瑾早早起身前去正房给赖嬷嬷请安,迎头碰见醒过祖母,正准备去劝学斋读书的赖尚荣。赖瑾心中不免愕然,他原本还以为赖尚荣好容易金榜题名,怎么也得放松几天散淡散淡才是。岂料他竟在放榜第二天就要进书房读书——他百精百灵的二十四孝好父亲该不会变成书呆子吧?
赖瑾心中颇为讶异,不免开口问道:“刚刚放榜还没能松散两日,父亲怎地又读起书来?”
赖尚荣开口笑道:“既中了进士,就该准备过些日子的殿试。要当着圣人的面应对策论,这机会非比寻常,更要周全准备才是。”
赖瑾心中恍然,也不由得敬佩起赖尚荣的心境。遂开口说道:“我也要去学上好好念书,争取能早日下场,也同父亲一般金榜题名。”
赖尚荣闻言大悦,立刻接口说道:“你有这番志向是最好不过的。不过也要注意身子骨才是。你年岁尚浅,如今只是打底子的时候,千万不可太过辛劳。以免出现先时小珠大爷的悲剧。”
赖瑾点头笑道:“父亲放心。我如今也不是只读书,每日间依旧抽出两个时辰练习骑马持弓,身子骨好着呢!”
赖尚荣方才点头不语。
赖瑾这厢拜别赖嬷嬷和父亲,又去辞别了母亲,方才转到荣国府等待宝玉一同上学。刚刚进了荣庆堂,就见里头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或抬着箱笼,或搬着家具,在院子里头窜来窜去忙乱个不停,赖瑾心中狐疑,拽住一个路过的小丫头子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小丫头子开口回道:“回小相公的话,是老太太吩咐的。说目下已经开春儿了,要给林姑娘收拾屋舍呢!”
赖瑾点头,登上阶矶进了正堂。鸳鸯正服侍贾母喝茶,贾母随意歪在美人榻上,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坐在塌下的小杌子上拿着美人捶给贾母捶腿。下首坐着林黛玉,穿戴素雅,身量比去岁高了一些,越发显出两分冰姿玉骨,仙质风流。
瞧见赖瑾进了门来,贾母开口笑道:“你今儿过来的倒早,不是说这些日子不去学上念书了吗?你竟不必成日家晨昏定省,多在家舒坦舒坦也是好的。”
“父亲在家中温书准备殿试,我想着既如此我也不能耽搁学业,还是尽快回学上念书才是。何况给老太太请安原就是我身为晚辈应该做的,岂能因为借口而推辞?”赖瑾说着,随口问道:“怎么不见宝玉?”
贾母越发喜爱的看了赖瑾一眼,口中说道:“自你不去学上念书,宝玉也发懒告假。如今还在屋里躺着没有起身罢!”
一句话未尽,就听宝玉匆忙应道:“谁说我懒怠起身,这不是过来了吗?”
第21章年余下紫鹃始交心
话音刚落,一身大红绸缎牡丹攒花箭袖的贾宝玉三两步走了进来,至贾母跟前躬身拜道:“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含笑说道:“怎地今儿起来的这么早?”
贾宝玉嘿嘿一笑,并不答言。他也是听外头的人说赖瑾过来了,方才起身的。这厢贾母也忖度个八九不离十,心中好笑,口里说道:“你这惫懒性子,还得是瑾儿管着你才是。人家家中有事告了这几日的事假,你便也推脱身上不爽利懒怠上学。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说毕,看贾宝玉笑眯眯不以为然的模样,贾母佯作肃穆威吓道:“如今年岁大了,性子越发似那脱了缰的野马。合该叫你父亲瞧瞧,看你还敢不敢了。”
贾宝玉闻言,扭股儿糖似的缠在贾母身上告饶不依,只哄得贾母开怀大笑,方才罢手冲着赖瑾问道:“你不是说还要请近一个月的假,怎么今儿这架势竟要上学似的?”
赖瑾开口应道:“我父亲昨儿才得了金榜题名的喜讯,今儿一早便进书房温书以备殿试。父亲饱读诗书尚且如此刻苦,何况我这个刚入蒙学的黄口稚子。自然要更加勤学方才不辜负家中长辈的殷殷期盼。”
对面的林黛玉开口笑道:“瑾弟弟好大的志气,这一去可是要‘蟾宫折桂’了。”
赖瑾也不推脱,笑眯眯的拱手应道:“承姑娘吉言。”
雪团可爱的小模样陪着这小大人似的老成举止,看起来越发伶俐。喜得贾母立刻将人搂入怀中,口里一叠声儿的说道:“我的儿,亏你如此懂事。我们家宝玉要有你三分气性,我便烧高香了。”
这厢贾宝玉也凑趣说道:“我这就吩咐袭人给打包衣裳书具,此去进学念书,将来给老祖宗挣个状元诰命当当。”
贾母闻言,乐得无可无不可,立刻将贾宝玉搂入怀中,口里一阵心肝儿肉的乱叫。
笑笑闹闹好一会子,外头来人禀报车马已经齐备。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立刻告辞上学不提。
好一阵子没来学上,赖尚荣高中进士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赖瑾入学舍的时候众位学子先生纷纷上前道喜奉承,赖瑾少不得一一斡旋,口中不断解释道:“如今父亲要准备殿试,家中不敢打扰。待他日殿试已毕,鸿胪传唱。定要大摆席面,宴请诸位。还请各位届时赏个体面,大驾光临才是。”
此等好事众人自然纷纷答应。少顷,贾代儒姗姗来迟。见到赖瑾复学少不得也提了一嘴赖尚荣之喜事,方才落座讲课不提。
至晚间下学,照例给贾母请安昏定。彼时黛玉的房舍已然收拾出来,依旧在荣庆堂正面五间上房之内,临贾母不过一屋之隔。赖瑾两个上阶进屋之时,外头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小丫头抱着床帐、被褥等走来走去。
正堂之内贾母高坐于上首,林黛玉坐在贾母身边。下首左面坐着薛姨妈邢王二位夫人,右面依次坐着迎春三位姊妹和薛宝钗。凤姐李纨站在贾母身侧服侍不提。
赖瑾和贾宝玉先是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次后同众姊妹厮见已毕,各自落座。
未等众人开口,薛姨妈先行说道:“昨儿在家的时候便听到外头锣鼓喧天,到处都是报喜讯的。细细打听方才知道你父亲金榜题名,如今竟是贡士老爷了。想着昨儿各处礼尚往来,你们家定然抽不出空,因此便只备了些许薄礼庆贺,今日倒是当面同你说声恭喜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欠身说道:“姨太太客气。昨儿刚刚放榜,家中便接到了姨太太所备贺仪。太祖母说昨儿慌乱没来得及当面致谢,今儿当然去梨香院给姨太太请安。”
昨日赖尚荣去贡院看榜,等到了下午方才归家。接着又被赖嬷嬷拽着去荣宁二府各处主子跟前儿请安道谢,直至晚间方才应酬完毕,薛姨妈是最清楚不过的。何况她的身份地位确实也不比国公府,听见赖瑾这么说,只得满意的点了点头,口里不断说着:“不值当什么,不过是份心意罢了。”
这厢王夫人也开口笑道:“昨儿得知尚荣小子金榜高中,哥哥也备了些许贺仪送上门来。只是怕你家里人觉得唐突,便由我转手。等会子你家去的时候,不妨将东西捎回去——也是我哥哥的一点子心意。”
赖瑾闻言,便知王夫人说的乃是目下任九省都监点奉旨巡边的王子腾。虽不知他如何得知此消息,但少不得又是一番叩头谢恩。
众人又闲聊几句,一齐吃过晚饭,各自散了回房不提。
这厢林黛玉将赖瑾叫到自己房中,从桌上拿起两套曲谱递给赖瑾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学六艺,乐当中选了琴和笛两样。今儿收拾屋子的时候恰好翻出来两套琴谱,便想着送你也好。”
赖瑾笑嘻嘻的推脱道:“姑娘也会抚琴。何不自己留着闲暇时拨弄一番?”
林黛玉开口笑道:“我自是留了,这是闲着没事抄录的两本,送你便是。”
赖瑾这才颔首接了。又将林姑老爷从扬州捎来的信笺交给林黛玉,说了几句“保重身体”“放宽心胸”“切莫忧思太重累坏身子”的闲话,又接了林黛玉写给林姑老爷的一沓书信并些黛玉亲手所做的细碎物件儿,方才家去不提。
这厢林黛玉立刻点灯拨蜡,将父亲的书信拆开仔细观阅。父女两个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远隔千里之外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林黛玉看着信笺上父亲那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不由得越发想家。默默的哭了一回,方才将自己近况一一写在纸上,最后嘱咐父亲要放宽心胸,保重身体,注意养生等等。然后将自己写好的书信并花了两个多月方才做了大半的荷包放在一起,准备等下次再交给赖瑾捎回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