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与冷宫里那位武成侯有关,题红揣测着,栖鸾阁偏远,需要在长街走上不少路,“其实嫁与武成侯也很不错,我听闻天子赐的侯府可是前朝工部尚书的宅子,依山傍水的,前有梧桐后有修竹,后园中种满梅树,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在孟冬之时想要赏梅,武成侯没一个肯放进去的,如今岂不是殿下独享这京畿闻名的梅园了么。”
李青一点了点头,轻轻地笑了笑。
长街走到了头,两个人折进了永巷里,栖鸾阁对着永巷有个边门,因为不得天子欢心的缘故,李青一很少离开这处偏僻的宫室,偶尔有事出去,李青一也总是走这个边门。
而如今她更是要从这里走了,她注意到冷宫门口的两个军士已经换了人,原来的那两个军士人高马大一脸横肉不说,身上还带着一股重重的怨气,似乎x对被发放到这里很是不满,因为虽然杜毓文几乎从来不出声也不惹什么麻烦,他们例行巡视的时候还是会顺便踢打他几下,抽他几鞭子,来泄泄愤。
而如今新换的两个看上去上了些年纪,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就像两尊铜雕一样,刻板而严肃,但却没有什么凶煞的戾气,应该是信得过的口风极严的天子心腹,而不再是皇帝用来搓磨他的那些流氓小人了。
如今冷宫之中改成了送三次饭,而且太医隔三差五就会前来,从冷宫那破败凄凉的门脸上收回了目光,李青一微微舒了口气,从边门走进了栖鸾阁之中。
这几日杜毓文一直没什么动静,听他说从前受折磨的时候,怎么也能支撑起来行动,可是如今躺在了被褥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每天昏昏沉沉起不来了。
她知道,是一直以来绷着的那根弦,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所以就起不来了。
“我最近也忙得紧,正想着怎么和先生说呢。”她笑着轻声说,“父皇说要册封于我好让我嫁与武成侯,还得准备册封礼,他们虽然不喜欢我,但是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的,每日里都有人来送礼物。”
她听见墙的那面咳了一会,似乎不如她记忆之中咳得那么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内脏碎片都吐出来一样的疼,但是也让她的心揪了起来,跟着一阵阵地发痛。
“那就恭喜殿下了。”青年轻声说,他的声音还是沙沙哑哑的,“我听人说武成侯名声不好,殿下不害怕他么?”
李青一略微怔了怔,然后她低下了身子,靠近了红墙轻声问道,“先生也觉得武成侯不好么?”
“殿下呢?”青年似乎是笑了一声,“是殿下要许配给武成侯,又不是我要被许配给武成侯。”
李青一张了张嘴,然而在说话之前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烫,她连忙用手背碰了碰,果然烫的厉害,想必自己现在肯定是脸上飞红,一片桃花色。
她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武成侯很好。”少女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细若蚊蝇,杜毓文将耳朵贴在了宫墙上,才勉强听清。
他不由得失了笑,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听到了那少女吞吞吐吐地说道,“那日里,父皇来冷宫,我听到了呢。”
“先生就是武成侯吧。”她轻声说,“我觉得先生很好很好,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
杜毓文怔了一下,想起了那一日的一面,他一身破败狼狈不堪地被人压在地上,脸被深深地按进尘土之中,他知道自己定然看上去极是落魄不堪,也就是李青一生于深宫,囚于偏殿,没见过世上的花红柳绿,才会说自己很好吧。
他一生戎马,久在军中,此生倒是第一回听到少女说自己很好,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我姓杜,武成侯杜毓文。”他认真地说,坐直了身子,“毓是照毓的毓,文是书文的文。”
“天和十年六月六日生人,今年二十有六,”他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说,“封武成侯,食万户。”
“承蒙青一公主不弃结为夫妻。”
“唯愿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他听到了宫墙另一侧传来的声音,为他续上了后半句话,他微微出了口气,垂下了眉目双手合十。
“唯愿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他最终没有跟着念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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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皇帝伸出手,随手翻弄着礼部呈上来的几个封号,“宝珠,不好,昭云,也不行。”
他的目光落在了最末一张纸笺上,用指尖拈起来,看了看,掷在了一边。
“就这个吧。”
“珈善。”皇后念了念,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颇有风韵的时候,这一笑更显得温柔婉转,秋波潋滟,她微微垂下头纤纤玉指拿着那纸笺,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显得很是温存和顺,“王殿为珈,君有善女,的确不错。”
然而一边侍立的宫女心中早就笑出了声,皇帝和皇后一唱一和,说的这珈善好像是什么好封号,无非就是说公主既无才学,也无容止,只剩下可以夸一句善良。
然而这善良还是假善。
这么穷尽侮辱之能的两个字居然是赐给当朝公主的封号。
这点文字游戏天下谁看不出来,这公主马上就要成为街头巷尾全天下的笑柄了吧。
不过说不定唯有那位青一公主自己看不出来呢,她暗暗地想,听闻那位青一公主进书房读书不过月余就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赶了出来,说不定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连这个珈字都读不出来呢。
然而一众宫人还是忍不住想等到册封之日看看笑话。
毕竟那公主再蠢笨,看到周围宫人都表情神态也能猜到一二了吧。
皇上定了封号,就抽身离开了,皇后拿起了纸笺来,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将纸笺递给了她,“含英,麻烦你去栖鸾阁走一趟了,将封号告与青一公主。”
宫人行了个礼,接过了纸笺,皇后拿起了一边精致的瓷盏来,继续点着茶,日光岁月静好地从窗纱之中投进来,映得一片温柔旖旎,似乎此事和她全无干系,她只是为养女定下了个好封号。
含英是去年里来坤宁宫伺候的,因为皇后从前身边的衔珠姑姑许给了吕太医,因为她侍奉过太后,本朝新立不过二十余年,正是休生养息之时,不好大兴选秀,所以就派了她过来伺候皇后。
含英姑姑是个乖觉的人,她知道皇后对这位养女的态度全是为了讨好皇上,若是皇上希望她能尽心抚养,她定然视如己出,但是皇上明显对这位公主厌恶至极,那么皇后也就只做些面子上过得去的事情,既不失了贤德之名,又能踩中皇上的心意。
这封号也正是如此。
“回四公主,皇上定下了封号来,”含英走了两刻钟,方走到栖鸾阁,这座偏殿实在是太偏僻,她看着门脸,虽然旧了,但是也算体面,这也正合那位皇后一直以来的中庸之道,阁内层层叠叠的梧桐,不像是给公主住的地方,倒像是给太妃静修养性的所在。
栖鸾阁里的人出来相迎,含英目光扫了下去,栖鸾阁的人手一贯不足,除却题红和拾翠这两个大宫女之外,只有一个叫银朱的小宫女和一个姓黄的老太监,简直比民间高门大户的小姐还不如,而这位青一公主,身量不高,生的眉目低垂而温顺,像只怯生生的兔子。
这位珈善公主和皇后娘娘所出的宝华公主可以说是云泥之别,含英不由得想,的确是个看了就让人生厌的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看到她这副瑟缩胆怯的样子,哪个男人不想给她几巴掌,含英想,听闻武成侯是个脾气暴躁阴晴不定的,说不定皇上让她嫁过去就是为了惹得武成侯不快,早日把她折磨死就可以对武成侯发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