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2 / 2)

再十余日后,我坐在案前发呆,一个我没想到会出现的人,推开了我的房门。

印象中,元琅轩还是个会跑来跑去的孩子,我教兵法时会提无数古灵精怪的问题,我做饭时会跟在我后面偷尝,把面粉弄到嘴上。然今日,他已大不相同,小小年纪高冠深衣,配玉饰,气质沉静,竟真真初有帝王之相。

我一笑:“太子殿下也来看望罪臣。可殿下,如今身份,可能不太合适。”

元琅轩退掉左右,近前来坐到面前,轻捏住我袖口:“承将军,是我的老师,无论发生什么,将军回殷,我理应看看。”片刻补充,“我提前一点点快马过来,明日,王兄应该就到了。”

我劝:“君王太子皆离国都,当心生变。”

元琅轩道:“不会。栎侯已被整治削爵,杀鸡儆猴,没有人敢。而且我明日就回去,我就是想来再见将军最……一面而已。”

他虽有意低声,我也听得出那是“最后”二字。元琅轩对内情所知不多,他如今面对投敌又归来的我,心情应该很复杂。

我便耐下性子问:“殿下屈尊亲见罪臣,是罪臣之幸。殿下想对罪臣说什么呢?”

元琅轩垂头:“我也不知。我心里有好多问题想问承将军,可不知该从哪开始。反正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承将军不应该会做,但造成如此结果的,又是王兄,所以我就……就……”

他说到后面,支支吾吾,十分纠结。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殿下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不知在这件事里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王上。”

元琅轩顿了片刻,点头。

我叹气道:“殿下要明白,您是储君,未来的王。王不需要分辨对错,王应为大殷谋利,事事以殷国利益为先。您将来在史书上功勋卓著,错也是对。”

元琅轩低头更深:“承将军,我还是不太懂,你们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我道:“时至今日,我与王上已很难转圜。您看在眼里,不用去想对错,只需要记得,无论我还是你王兄,我们的诸多错处,造成这个局面的每一个关节,都是前车之鉴。将来您做了王,若有肱骨之臣在身侧,不要再让我们的事重演。”

元琅轩沉默一阵,向我深深一叩:“……多谢将军教我。”

他陪我坐了一个下午,统共没有几句话。就像他自己所言,他自己都不知能跟我说什么。

至少他离开之时,带走了许多思考。我这个老师,也算当得善始善终。

我继续等元无瑾来,等着把合纵降将的请求告诉他,另外,再把搁在角落里的王剑还给他。待做成这些,我这一生就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不料,也不知是否因忍耐太久、身躯终于不能由得我压病,当晚,我一咳之下竟呕出一大口淋漓鲜红,喷溅在地上。

我想再忍,反而又一阵猛呕,吐出一地血块。很快,剧痛与强烈的困意侵袭全身,失去意识时,四周仿佛有许多人发觉不对,已闯进来。

我无知无觉地沉浮了不晓得多久,终于五感渐回。浑身极沉,但颈下温暖,似乎躺在谁的怀抱里。有人正托住我的耳侧,珍爱无比地一点一点捋着我的发。

我望向头顶光影的模糊的人,竭力一笑:“王上……好久不见。恕臣失礼,不能跪迎。”我的腰脊,痛得跟要断了一般,是真直不起身了。

他的手指颤了颤,贴上我脸侧,声音又急又喜:“阿珉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行!太医说三天内能醒就有救,有救了,阿珉有救……”

元无瑾显然有些乱,他又是摸着我不放,又是赶忙将羽被捂紧,又是呼喊让外面送药进来。我神识还混沌,苦涩的匙子已递到唇边。匙子微微倾斜,他很想帮我喂进去,只是我既无张口的力气,也无张口的兴趣。

“阿珉,你快喝,太医说你醒后马上就得补一碗药。你别嫌苦,药都是这样……”

我用仅有的力气别开脸:“您身为王,怎能如此照顾敌国降将、叛变之臣。”

他拿药匙的手微微一僵,却说:“阿珉忘了,寡人……还是你的妾呢,虽礼数不全,你毕竟,是正式纳过了我,我应该照顾你。”

左右应有旁人,他说得这样堂而皇之,好像真觉得,这是一件极其骄傲之事,可以不惧任何微词。

“无论怎么说,你先喝药,好不好?”

我喉中仍觉少许腥味,勉力开口:“臣是身负重罪之人,若是昏厥,能醒就行,不必加治。魏蹇悬案难决,定不下臣的罪,王上不应该在这里喂药,应该做主,继续审我。”

元无瑾捧着我脸颊的一只手再度发抖,好一会,他才稳下:“……不会的阿珉,案子还没有定论,魏蹇说想到了一些或能证明你清白的线索,正加紧地找,寡人不会让你因这个死的。你无须忧心此事,一切交给我就行,你,先好起来,可以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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