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瑾依然没有回应的声息。只是,他方才攀着我,手抓得那样紧,此刻却已渐渐从我衣袖间滑落下去。人靠在我肩膀上,也靠不太稳。
我稍微使力,就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他。
元无瑾跌坐在床榻另一侧,连泪都凝滞了,目光依旧空茫。
我下榻,走向这间寝屋的东北角。
大殷的王剑被我搁放在这里。
其实放得很显眼,可不知怎的,没有一人去碰过他,也无一人问过此剑当如何处置。王剑本象征大殷历代君王的威仪,此时却好像变成了我的所有物。
或许,正是大殷的君王觉得,当初赐剑是他最惧怕的污点,才再也不敢碰也不敢提。
我躬身,双手捧起王剑,一步步回去,奉与吾王。等待片刻,他依然出神,没有伸手来接,我便缓慢放下,横搁在他面前。
“臣携王剑前往他国,未令王剑受敌国之辱,今完整归殷,恭请王上收回。”我道,“待将臣正式定罪以后,王上若不想臣受极刑的苦楚,请再将剑赐给臣吧。就当臣那次,已经死了。”
“臣此生喜欢王上,真喜欢够了。”
“这是臣第三次请死,王上前两次都下得了决心,这次,烦也请您,成全我吧。”
那日,我将王剑奉还吾王,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元无瑾怔愣许久,最终未答我一言,默默接过王剑抱在怀中,渐渐又哭又笑,如此一夜。
我便也这样看着他一夜。到最后,他哭不出声,笑不出来,流不出泪。王剑剑鞘不知何时被他扯下,他的手指捏在锋上,浸出满手满剑的鲜血。
然后,就离去了。
他出门时,背影形销骨立,仿佛比来时又瘦了数十倍,风一吹,就要散。
他走之后,再没回来过。
第83章 目盲
第二日起,我身边照料的太医和侍从,就全变成了板正的狱卒。到了晚上,一干人等到我房中敲敲打打,在墙边凿开一个锁槽,连着两条碗口粗的重链,一条套我手上,一条套我腿上。如此,将我死死限制在屋内,甚至手脚都不能多作伸展。
屋内蜡烛十二时辰不息,两个狱卒轮流监视。我总算是有点重犯的样子了。
元无瑾似乎,是真有将我话听进去。
然我被限制了两日,还是感觉到两分不对。
这不像是对重犯的限制与监视,这反而像在防自尽。
一天晚上,我趁屋内狱卒打盹,尝试偷偷咬舌,看能否应证猜测。
所谓咬舌,虽忍痛可做到声响不大,但舌头需得伸出口齿,比较难看,也比较显眼。
因而结果不出意外,我这动作刚出,屋外立时闯入七八狱卒将我按住,我只来得及在舌上咬下个坑,嘴里便被狠狠塞了团布。
原来不止屋里有人明晃晃监视,屋外,也有不少人偷偷看着。
后半夜,我半靠在床头休息,那打盹狱卒被拖到外面,好一顿痛打。
为首的狱卒到我身边,反复检查那碗口粗锁链的每一节是否结实,再将我衣被掀开,搜寻有无利器。就防到了这种程度。
我嘴里这团布直到天亮,有医师来给我舌头上药,才拆下来。
我的一应优待均已撤去,来的医师是寻常郎中。由他上完药后,我饿半个时辰,捧着碗白粥,问为首狱卒:“咬舌其实没那么容易咬死,我一必死重犯,伤就伤了,你们何必草木皆兵。”
狱卒道:“上头有令,在定罪用刑前,阁下身上不能有任何缺损。”
我笑道:“是怕凌迟三千刀不够割吗?”
狱卒答:“小的不敢妄加揣测,依令行事而已。如何判决,要看廷尉和王上的意思。”
我确认了,元无瑾给我换了一批又臭又硬的人在跟前,伪装成打算杀我的模样。实则,就是怕我在他的安排落成前,先行自尽解脱。
我此生与他纠缠,他还是不想放我。
又如此过去十日,一天清晨,屋内进来许多新狱卒,严阵以待。最后走进一位身着官服的廷尉官,将一份帛书放到我面前。
仔细一瞧,原来这上面写的是罪状,要我签字画押。越国使臣提供的证据,元无瑾终究没有让用,在这上头,我依然是君王赐恩自尽却不肯就死的叛将,以投敌报复大殷,按律当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