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在稍晚的东西向祭祀坑中,人牲主要是青年女子和幼儿,大 多被捆绑活埋,很多人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少数坑也混杂被斩首的男 子。个别坑以埋葬器物为主,如m229,埋有大小铜鼎两件,铜斗一件, 陶器两件,以及两腿被绑、俯身活埋的幼童尸骨一具。
五,上述这些祭祀坑中,只有极少数有“随葬品”,主要是一些 随身佩戴的小件玉饰,如玉簪和玉鱼,说明个别人牲并非赤贫的战俘 或奴隶。其中,在八名有较高级饰物的人牲中,属于早期南北向坑的 两座,晚期东西向坑的六座。这样看来,好像武丁朝后用相对有些身 份和财产的女性献祭的现象增加了。但这种区别未必是祭祀礼仪的变 化,毕竟1976年发掘区面积和样本有限,并不能代表总体情况。
六,经统计,这191座祭祀坑共埋有尸骨1178具,但这并不是 完整数字,除了有些坑被破坏,还因1976年的发掘比较仓促,统计 有疏漏。2013年,考古队再次挖开了当年发掘过的三座祭祀坑(m57、 m58和m208),原报告中,这三座坑分别埋有六人、八人和七人, 但经过重新核对,每座坑均埋有十人。21按照这种漏计比例,1976年 发掘的尸骨总数会达到1683具,减去22座完全被破坏的坑,按169 座统计(包含21座被局部破坏的),则平均每座坑内大约埋葬十名人 牲。此外,王陵区有些地段还没有进行探查,而且很多坑已被农业活 动平毁。1976年发掘时,考古队从村民中调查得知,以往该地棉田 内时常挖出成堆掩埋的人头骨。这应当是无意中挖毁的祭祀坑。
七,按位置和尺寸,1976年发掘的这191座祭祀坑可分为22组, 每组代表一次单独的祭祀活动。坑数最多的一组有47座,最少的有 一座。照此计算,则平均每次献祭挖坑8.7座。目前,王陵区已经发 现祭祀坑约2200座,按上述规模计算,应当有253组,恰好和殷墟 王陵区的使用时间接近,照此推测,王陵区大概平均每年会举行一次 大型祭祀,并埋下一组祭祀坑,如此持续了约两百年。
王陵区祭祀坑内埋的并不都是人牲,还有少数“牲祭坑”。 1978年,祭祀区南侧发掘出40座祭祀坑,其中,有30座埋马117匹, 有五座各埋一人,还有五座埋的是各种家畜和兽类,除了猪狗牛羊, 还有亚洲象、狐狸、琳猴和河狸。22牲祭坑排列严整,各种动物的摆 放也非常整齐规范,甚至有种美感。其中,亚洲象很年幼,尚未长出
? . 一 , , 1.米
1. m26 2. ml 3. m39 4. m161 5. m6 6. m139
部分祭祀坑平面图
门齿,背部有一枚铜铃,显然是人工养殖的。在它的前方坑角,摆放 的是一头幼猪,大小相对,构图感很强。由此,我们可以合理推测, 猪狗牛羊属于商王奉献给先祖的食物,马和各种野生动物是给先祖的 生活用品和玩物。比如,1976年发掘的一座坑中,就埋有一人和五只鹰, 这应当是把驯鹰师和鹰都献给了先王和先妣。
砍头的认真程度
王陵大约二十年左右增加一座,祭祀坑则每年都会增加。虽然王 陵中的殉人和祭祀坑中的人牲大都被砍头,但这两者间还是存在着细 微的区别。
如前所述,王陵墓穴中的人头骨多数连着几节颈椎骨,说明屠杀 时有人专门负责拽住人牲的头发,使其脖子伸长受刃。
这种杀祭方式在甲骨文中有专门的字,除了 “伐二还有一个字: 皴,写作於学界普遍认为,该字象一人双手反缚,发辫直竖,一把 斧钺正砍杀人头之形。24有些甲骨卜辞的皴,人头上方还会画一只手, 写作6,表示砍头时有人用手拽着受刑人的头发。25
把头发编成束状的用途很明确,显然是为了防止人牲缩脖子。伐 是用普通的戈砍头,皴则是用尊贵的钺,所以砍头的过程也更认真, 有可能是由王或王后等领袖人物亲自执行。
王陵墓道中摆放着比较完整的人头,以示对刚去世的先王的尊重。 这是孝子的人之常情。至于每年向历代先祖的献祭,就没有这么讲究 和投入了:祭祀坑中的无头尸身,往往连带着下颗甚至上颗骨,说明 每年例行的祭祀的随意性更大。
殷商的王陵祭祀对男性人牲和殉人多用斩首,甚至肢解,而女性 则多能保存全尸。这背后的宗教思维可能是:男性俘虏和奴隶具有反 抗能力,砍头可以使其灵魂彻底驯服;相对而言,女性奴隶和战俘则 缺少攻击性,甚至也有给男性先王和诸神充当性奴之用,自然需要保 存全尸。当然,性别不全是区分用途的标准,无论男性还是女性人牲 (殉人),都可能被肢解、剔剥,甚至烹饪加工。
殷墟宫殿区发现近千名人牲,王陵区则有上万,这说明商王室献 祭的主要场所是王陵区。而目前在早商的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以及中 商的小双桥遗址尚未发现王陵区,这意味着它们的大规模献祭区可能 还未被发现。
早商和中商宫殿区的献祭人牲,头骨经常被锐器戳出孔洞,但到 殷商时期,这种现象已经很少见。这是祭祀方式的重要转变。
甲骨卜辞中记录的很多祭祀现象,在考古中还难以找到对应。比 如,“沉”祭,是指把祭品投入河中,祈求河神的庇护,自然难以留 下考古现场;还有用血或内脏献祭的字,但它们也不可能在地层中保 留下来;几乎没有用马献祭的记录,但祭祀场中却有数以百计的马牲, 这也是考古和卜辞不能对应的地方。
以上是商王室的人祭和人殉。而王室之下,还有为数众多的贵族, 他们的人祭和人殉虽然不如王室集中,但分布范围更广,随时代升级 的趋势也更加明显。
附录一:人髓骨占卜
从考古来看,在盘庚迁都前,殷地已是一座比较繁荣的商人聚落, 不仅有随葬铜礼器的墓葬,还有超过200平方米的夯土建筑。
发现两座早于盘庚时期的庭院建筑(分别编号为f1和f2 ),其中, f1有奠基人七名,f2则至少有五名(发掘不完整);主要是幼儿,超 过一岁的,腿或下半身会被砍掉。f2东侧还有一座祭祀坑,里面有 两具尸骨和一枚头骨,与散乱的红烧土块堆积在一起。26这是典型的 商人宗教遗存,所以,对于盘庚朝廷来说,殷并非陌生的化外之地。
在殷都早期以及宫殿区从退北迁到洱南的前后,商人似乎尝试过 一些奇异的占卜方式。在沮南宫殿区南方1公里处的苗圃北地遗址, 发掘出一些这个时期的灰坑,其中有各种动物和人的零碎骨头。一期 的h19有大量占卜用牛肩胛骨和六块人髓骨残片,而且人髓骨被钻凿 出圆坑和长方形坑,还有灼烫之后的裂纹。显然,这是操作者在尝试 用人骨预测的准确性。
在h19及旁边的灰坑一共发现150多块人骨,大都是残碎的, 有髓骨、臼骨、脊骨、肢骨、颅骨和颗骨等,占兽骨总量的十分之一。 这片区域有可能是座骨器作坊,h19则是一位占卜师的工作地点,他 应该就住在作坊旁边,以方便拣选、加工和实验各种骨头占卜的准确 性。制骨的下脚料则被扔到了灰坑之中。人骨的预言效果似乎不如牛 骨,所以并没有普及开来。再以后,商人用龟甲占卜的现象明显增多, 这应当也是商人反复试错之后的收获。27
殷墟苗圃北地的人髓骨卜骨碎片28
附录二:第一颗蒸锅人头
1984年,考古队又一次发掘了几座殷墟王陵区的墓葬,包括曾 经被盗出过“司母戊方鼎”的m260——它可能是武丁王的一位夫人“妇 娣”的墓。
这座大墓旁边,还有些相对较小的贵族墓葬。这些墓主应当是王 室近亲,所以获准埋葬在王陵区。其中的m259,从地层和随葬器物看, 属于殷墟二期,约在武丁王中晚年。
m259墓室内的二层台上有一具儿童尸骨,头被砍下,压在自己 身下;沿着东西两侧的二层台,顺序摆放成年人头骨14枚,其中一 枚盛放在铜蹴(蒸锅)内,铜期是躺倒的,局部被压扁,可能是木椁 室塌陷所致;墓室脚端的二层台上有牛腿等食品。此外,墓穴填土过 程中还杀了一人埋入。
人头骨所属的躯体不在墓穴内,可能因为墓穴面积有限,便在墓 穴两侧各挖了一座坑:东侧坑埋无头骨架六具,西侧坑埋八具,正好 和墓穴内的14枚头骨对应。29
铜羸是蒸食物的炊器,里面的人头会不会是被作为食物蒸熟的? 在当时,考古工作者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直到十几年后,在另一座 殷墟贵族墓葬也发现了铜巅人头组合,而且人头所属的躯体就在旁边, 人们这才对商朝的人殉行为有了新的认识。
m259出土的铜期和里面的人头
附录三:甲骨卜辞中的献祭人数
胡厚宣先生根据甲骨卜辞统计过殷商诸王的献祭人数。他共找到 有关人祭的甲骨1350片,卜辞1992条,合计共献祭13052人。此夕卜, 还有1145条人祭卜辞未记载人数,即便按最少一人计算,甲骨卜辞 记载的献祭总人数也会超过1.4万。
按卜辞所属时代划分,殷商各期的人祭数量是:
一,属于武丁王的人祭卜辞1060条,献祭9021人。另有531条 卜辞没有记载人数。
二,在武丁之子祖庚(第二十三王)和祖甲(第二十四王) 期间,有人祭卜辞ni条,献祭622人。另有57条卜辞未记载人数。
三,在凛辛(第二十五王)、康丁(第二十六王)、武乙(第 二十七王)、文丁(第二十八王)期间,有人祭卜辞688条,献祭 3205人。另有444条卜辞未记载人数。
四,在最晚期的帝乙(第二十九王)和帝辛(纣王,第三十王)期间, 有人祭卜辞117条,献祭104人。另有56条卜辞未记载人数。3。
上述统计中,武丁王献祭的人数最多,占殷商诸王的69%;不过, 这只是出土甲骨的样本,未必完全代表实际发生人祭的比例。最明显 的是在祖甲、帝乙和帝辛时期,人祭卜辞数量很少,而这很可能是因 为祭祀制度不同造成的。
在武丁等多数商王的时代,王的祭祀有较大的不确定性,每次献 祭之前都要占卜询问献祭的方式和数量是否符合神灵的意旨,这自然 会留下大量关于人牲的记录。但祖甲、帝乙和帝辛三王实行的是所谓 的“周祭”,方法是按照天干顺序,为所有需要祭祀的先王和先妣制 订一年周期的祭祀表,固定每次祭祀的时间和形式,所以卜辞中便不 再记载献祭用人和动物的种类与数量。及关于“周祭”到底使用哪些 和多少祭品,目前还没有准确的结论。
注释
1 参见顾颉刚《尚书盘庚三篇校释释论》,《顾颉刚古史论文集》卷9,中华书局, 2010 年。
2 朱彦民:《殷墟都城探论》,南开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00页。
3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队:《河南安阳市沮北商城宫殿区i号基址发掘
简报》,《考古》,2013年第5期。
4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队:《河南安阳市渔北商城宫殿区二号基址发掘
简报》,《考古》,2010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