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会去她消散的地方静坐。
从她离开那日起,清风是她,流光是她,生命里每次呼吸都是她。这世界每一处,都蕴含着她的气息和能量。
他想记得她,所以要守护她所珍爱的一切,带着对她的思念,一直走下去。
他活着,就是对她的爱与纪念。
她是他要守的道,是他想自困的岛。
*
太墟之境,星云弥漫,时间之尘如流泻的银沙,明灭不定,聚散无常。
因果之丝在穹顶交织,编就成一张覆盖万有、复杂无穷的巨网。每一根丝线的轻颤,都意味着世界命轨的偏移。
时间之流的岸畔,一名女子随意地半趴着,微卷的长发流云般垂落肩头。她一手翻阅《浮生录》,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划过银沙。
虽然已经是成年模样,她的眼神却澄澈无比,既没有过往的伤痕,也没有对未来的忧思。那里面什么杂质都没有,纯净得如无人踏足的初雪。
尊上,她忽地支起身,仰首望向虚空,阎君给的这本《浮生录》,有些地方,我看不明白。
一道清润的声音自虚空降下:何处不明?
为何除了血亲,男女之间的情愫,也会教人生死相许?
虚空静默。许久,那空灵的声音再度响起,悠远如溪流潺潺:血亲之缘,为天道赋予的因果,乃生命的起点。
而男女之情,更像心甘情愿的自我选择。它并非天定,似两道两缕无意间交缠的风。
正因为出于我之意,而非天命,其力才更加决绝。它打破自我的边界,允许另一个人的悲喜、命运,融入自己的灵魂。
生死相许,许的不只是一段情缘。它在血缘与本能之外,属于有情众生独有的体验。
话音落下,余音袅袅,在星云间流转不散。
女子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听阎君说,尊上曾心仪一位女子,而我同那人生得很像,是吗?
为何问这个?虚空中的声音平静无波。
尊上能喜欢我吗?她神色认真,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提出了怎样不可思议的请求,我想知道,情爱究竟是什么滋味。
不能。
女子眨了眨眼,并未显出多少失落,我就知道。她将头抬得更高,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心悦那名女子。
沉默在星云间弥漫,在时间之尘的明灭中延伸、拉长。
女子等得很有耐心,直至那道清润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我不独爱她一人,我爱众生。
女子微微偏头,眸中映着疑惑。
那究竟是爱呢,还是不爱呢?
*
十月江南,晚风裹挟着桂香,檐角铜铃在夜色中轻响。明月高悬,清辉洒满阎君庙的庭院,将斑驳的石阶染成霜白。
阎四斜倚在古槐树下,将手中酒杯递给对面,尝尝?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有着与子桑一般无二的容貌,或者说,她即子桑的一部分。
千年过去,天地间再度有神明诞生,各界修士接连飞升,完整的天道终于回归正轨。而祂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让他去地府的某个隐秘角落,寻一缕觉魂。
看到这缕残魂的模样时,阎四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来当年银霜就曾探出,子桑体内除了来自异世、承载天道能量的灵魂,以及被融合了的生魂外,尚余一道觉魂下落不明,而幽玄,知道那缕觉魂的下落。
若由生魂支撑的青涛夫人意外殒没,便可通过这缕觉魂重塑躯壳。这恐怕正是幽玄最初埋下的后手。
收回了足够能量的天道,逐渐寻回天地平衡,也让身为天道的祂,想起属于幽玄的那部分记忆。
阎四不禁好奇,属于银霜的那部分呢?祂有没有想起来?
结论是:没忘。
他将轮回转世、尚在襁褓的子桑送到祂面前。而祂用了二十年光阴,把人教得跟白绢一样。
这样是不可能有进展的。所以他同子桑说了许多人间的故事,告诉她,养育她的那位,曾心悦过一名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他想知道,两人之间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结果就是,子桑被安排前往人间历练,而落地的第一处,就是这锦安城。
怎么的?乐意人家在人界结缘?真舍得?
见子桑懵懂接过酒饮下,随即被辣得连连咳嗽,阎四不禁在心底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