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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典漆疑心自己听错了。

老卦精却再不敢说了,只神色复杂地冲着他点了点头:「你不知道吗?他最好生食人心。」

万妖之王楚耀,残酷嗜杀,暴虐成性,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根基之深连天上仙家亦退却三分……种种捕风捉影的传闻从记忆的各个角落钻进典漆的脑海里。「你、你别胡说。他不是被那个贱人……啊,不,是白虎神君降了吗?」

「你相信他死了?」老卦精又是那一脸让人厌恶的高深莫测。

「我……」典漆张口结舌。

「近来还是小心为上,你别忘了,他……」煞有其事的老卦精又缩了缩脖子,「他可是连同族都不放过的。」

楚耀最早震惊于众妖间的事迹便是斩杀了同族长老,因此为蛇族缉杀。只是,凡寻上楚耀的妖界高手,最后全数反被其所杀。此后,凡提及楚耀,无一不是鲜血淋漓,彷反巳颂焐便是为杀而生。

「阿弥陀佛……」正胡思乱想间,猛听得一声嘹亮佛号,尚未见得人影,洪亮之声便让人心中一震。

「我先走一步。」老卦精见势不对,赶紧化烟而走。

典漆莫名,不及化出原形攀上墙头,便见巷口徐徐走来一人。那是个身形高大的和尚,右手降魔杵,左手紫金钵,身穿暗黄僧袍,肩披赤红袈裟,他步伐沉稳似佛祖座下金刚踏岳而来,待到走得近些,方才发现,竟还是个年岁尚轻的小和尚,剑眉朗目,鼻似悬胆,不似无涯道长般澄净通透,却法相庄严不怒自威。

小灰鼠看得眼直,心中大声埋怨,这年景,做妖怪的淡淡无奇,神仙道士和尚却一个赛一个的样貌出众。好好的出家人,顶着这么张英俊的脸四处行走,不是勾引妖怪是干什么?

那和尚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来,典漆要躲却已来不及,赶紧哆哆嗦嗦贴着墙根安安分分站好:「大师。」

和尚却不理会,只淡淡瞟了他一眼便擦身而过。倘若这不是人间,这般的气度这般的身姿这般的容貌,只该是佛祖法会上不染尘烟的虔诚尊者,飘渺云烟中惊鸿一顾,便叫十万信徒顶礼膜拜。

及至和尚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典漆这才靠着墙虚弱地坐下,抬手往额上一抹,已是一手的冷汗。幸好幸好,和尚要收的人不是小爷。

第二章

「那是栖霞寺的了凡和尚。」小捕快武威打着呵欠说。

整整三月,白白搭上三条人命,破案却遥遥无期。捕快们快将城池整个翻了个个儿,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寻得。如此高明俐落的手段,除了刀口舔血的熟手,便只有杀人饮血的妖怪。

典漆茫茫然地想,难道……真是楚耀吗?光想起这个名字,心头就升起一阵恶寒。

那日在窄巷中出现的和尚正夹在人群里缓缓走着,近来居然时常见得他入城。

「栖霞寺?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座庙?」典漆问道。

「是个城郊的小寺,我爷爷小时候就已经破败了。从前寺里有个会批命的老和尚,说得可准了,说我三十岁的时候,一定能当上总捕头。后来老和尚死了,里头就只剩下了这个了凡和尚。」武威张大嘴又打了个呵欠。

小捕快是典漆在人间的好友,家中世代效忠公府,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起便是城中捕快,大小也曾破得几桩难案擒得几个贼寇,为了这一方水土百姓,算是鞠躬尽瘁。及至他这一辈,三房四院方生出这么一个男丁,老太太难免娇生惯养,于是出落得肉包般标致,巡城时走出几条巷子就要弯腰喘一喘,却立下志向要做天下名捕。

他或许不记得了,幼年时,家道尚且殷实,厨房里刚做出一碗油光光的红烧肉,奶妈一时没留神,全叫他端起来倒在墙根边喂了老鼠一大家,那意外得了便宜的群鼠里头便有典漆。现今回想起他当年那张小肥脸,灰鼠亦不免感慨:「城北花母猪家的猪崽也没壮实成这样呀。」

猛然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小捕快又冲边上跟典漆努努嘴,「哦,还有那边那个疯道士,听说也在栖霞寺里住着。啧,和尚庙里住个道士……」

「我要找的人是你吗?」疯道士孜孜不倦地拉着路人的袖子,几番被拒绝又几番重振旗鼓。

小灰鼠摇了摇头,再回过神,不知不觉已跟着那高大的和尚进了本城最知名的花柳巷。

楼底下一众狂蜂浪蝶的疯言浪语里,独独一个和尚突兀地缓缓行过,想瞧不见都不行。

「哟,楼下这位大师,何不上来坐坐?」莺声婉转娇啼,酥了卖艺汉子一身走南闯北的铮铮铁骨。

「啧啧,和尚都开始逛窑子了?」小捕快盯着前方,口中啧啧有声。

典漆不搭话,快走几步窜到和尚近旁,扭过头仔细看和尚的脸。

和尚依旧一副佛前听教的虔诚模样,漫天香粉里,眼观鼻鼻观心,世间红颜俱是白骨,心中唯有那端坐西天的菩萨是真神。

这边的花娘还不肯死心,那楼里的艳丽舞姬已急不可待,盈盈秋波暗送,纤腰款摆似风舞杨柳:「大师,我可及得上那极乐界里的飞天?」

和尚不抬眼不驻足,朱红小楼下徐徐行过,不带走一丝风情。

典漆在他身侧冷眼旁观,亲眼瞧得他行到小蓬莱楼下,亲耳听得那楼中一阵环佩叮咚,悄无声息地,临街的格窗细细折开清晨天光般一线缝隙,一张女子的面孔花开般一闪而逝,只这惊鸿一瞥,便胜过人间无数绝色。

她说:「大师请留步。」声如出谷黄莺,清脆似雨打铜铃,绊住了楼下所有车水马龙,却唯独留不住一心向佛的和尚。

她又唤:「大师……」娇滴滴软酥酥,如花香扑鼻如甘霖入喉,只这一声便能退了千军万马。

看尽世间百态的灰鼠心中慨然而叹,未见其人便先拜倒在其声之下,真真叫做尤物。

和尚不抬头,前行的步伐却终于漏出一分凝滞:「阿弥陀佛。」他高宣一声佛号,声若洪钟,威严不可一世,彷纺芙捣万千妖魔,又似乎只是要住自己的心。

楼中终于不闻任何声响,只那格窗还开着细细一线,美人应还伫立窗前,却被那苍白窗纸模糊了面容。久久地、久久地,典漆觉得自己似乎能听到那美人心中一声悠长的叹息,窗缝中蓦然飘出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像是要挽留和尚远去的背影,晃悠悠地一路被风吹着落向和尚的肩头。

「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和尚呀。」灰鼠着实惋惜。

在丝帕即将落下的刹那,和尚始终平稳均匀的步伐忽然拉大了半步,帕角堪堪擦着他的肩头坠下。摇摇落地之时,蓦然又起一阵秋风,抄起丝帕打了几个卷,远远地飞走了。

「是朵莲花。」典漆忽道。

「啥?」傻乎乎的小捕快还在踮着脚尖四下寻找着那方丝帕。

「那丝帕……」典漆眨眨眼,一双灿若星辰的眼中眸光流转,「我看到了,上头绣着朵莲花。」

「哦。」武威还是不明白。

典漆看着他眼中的懵懂笑:「笨。」

小捕快委屈地摸着头皱眉:「我确实不明白呀。姑娘的帕子上不都绣着花吗?」

典漆不搭话,再度抬头看楼上。漆作朱红色的窗框被一只白皙玉手紧紧握着,窗缝被拉大,那始终隐在背后的美人终于现出了真容。街中有好色之徒瞧见了,高声大喊:「倾城姑娘!」

本城花魁倾城,说是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那小蓬莱的泼辣老鸨不知从何处将她请来,倾城一出,自此城中论及美貌,便唯有「倾城」二字。凡夫俗子没钱踏进花柳巷,酒醉后亦要大声乱嚷几句:「待得老子有了钱,倾城算什么?一并买回家去乖乖给老子端茶倒水!」

听得叫声,路人纷纷举目仰视,争相一睹花魁芳容。

她亦不躲,伸手死死抓着窗框,目光直指长街深处,执着一如和尚脚下的修行路。她一身绿衣白裳清丽脱俗,不知是天生或是刻意妆饰,眉间微微一抹淡红更增风韵。若脸色不是这般紧绷,便彷肥欠鹱娼鹆池中一朵初开的水莲花,庸脂俗粉断断不能比肩。

「小武。」典漆看着美人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议论声里,慢慢道,「你知道,为什么书里会有那么多妖怪喜欢上书生吗?」。

「为什么么?」小捕快歪过头问。

「因为啊……因为妖怪多情呀。妖怪比人更多情。」

「真的吗?」

「骗你的。」

在小捕快单纯美好的内心世界里,无奈铺天盖地。

「小武。」灰鼠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妖怪要吃人吗?」

「为什么呢?」小捕快的脑袋又从左边歪到右边。

「因为啊……因为如果不吃人,妖怪会现出原形的。」

「咦?骗、骗人的吧?」

「你说呢?」少年学着他的样,歪过头,亮晶晶的眼睛弯弯的,像天边的月牙。

「一定要吃人吗?」小捕快傻傻地问。

「世间哪有不吃人的妖怪呢?」午后灿烂的阳光里,灰鼠轻快的笑容中慢慢浮起几许阴暗。

茶馆里的老妖怪今天说的是一段书生和狐狸的传奇。他说,书生是个好读书的傻书生,某一夜在灯下读书,却听屋外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门外正站着个漂亮无比的艳丽女子。此后每一夜,女子都会过来敲书生的房门,陪书生念书,为书生磨墨,红袖添香,灯影成双。

原来她是城郊林中的狐女,仰慕书生的人品高洁,于是特来相许。自然,书生娶了她,随后又得了狐狸家丰厚的嫁妆,从家徒四壁一跃而成坐拥百顷良田的富户。书生与狐女的结局总是完满的,他们一同远遁山林逍遥自在,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座下的凡人们听得津津有味,还有那顽皮孩童特地跑来趴在窗框子上听。老妖怪「啪」地一敲醒木说:「多谢各位捧场。」

犹有那不知为何会面红耳赤的后生意犹未尽。

傻子!灰鼠打窗前经过,心中嗤笑。世间确有多情的狐女,可是世间更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茫茫天下能有几个书生得到狐女的青睐?又有多少精壮男子在狐女款摆的腰肢下化作一具枯骨?人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光记着夜半妖娆妩媚的艳遇,却不知道那精致的画皮底下是怎样一副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孔。妖怪不吃人,那让妖怪吃什么?

想着想着,已站到了家门口。一贯伤风败俗的神君大人难得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前等他,很好,扣子都扣得齐整,既没露出脖子根上的牙印,也没敞开衣襟让人瞧见那密密麻麻的可疑红色形迹。高冠束发,白衣翩翩,这副模样看来,方显出些许上界仙家的风姿。

「我饿。」他说。莹蓝色的眼眸里湿嗒嗒地显现出几分叫做「委屈」的东西。

尊贵的神君大人从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在仆从如云的盂山神宫里,怕是连嗑颗瓜子都不劳他亲自动嘴。刚来的时候,一件衣裳也能难为他皱着眉头纠缠上几个时辰。典漆一边转身进厨房一边愤愤不平地想,你脱别人衣裳倒俐落得很!

身后又是男人低低的笑声,漫长的百年光阴里,他总在灰鼠最气闷的时候笑得最欢畅。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当年,他是这么说的。侧躺在榻上的男人有一双湖水般莹蓝的眸子,里头好似盛着星星。他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灰鼠平素塞在枕下几个银锞,微微翘起的嘴角弯做一个好看的弧度。

拜倒在在这张俊美脸蛋下典漆傻傻地抬头看他。

他的笑容勾魂摄魄,好似能将尸骨都化作灰的亡灵自冥府中唤回:「让我在这儿住一阵,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任何愿望都可以,比如,让你成仙。」

那时的典漆那么傻,亮晶晶的眼睛眨了又眨:「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男人伸手来抚他的眼角,长长的白色衣袖下,手指如此纤长白皙,温暖的触感如同小灰鼠他日益发福的娘,「你很有趣。」

感受到指腹的下滑,尖尖的下巴被捏住,男人的手指有些用力,没见过世面的灰鼠便顺势点了点头。

如今想来,那句魅惑得如同咒语般的「你很有趣」压根就是胡说八道。他跟出现在臂弯里的每一个美人都这么说,你很漂亮、你很可爱、你很乖巧……因为实在不能昧着已经没有的良心夸赞漂亮,所以才会说有趣吧?切……小爷才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让他住下,才发现苦日子原来才刚刚开了个头。淘米煮饭洗衣擦地,什么都不会的神君是怎么也指望不上的。鞍前马后掸灰扫尘的典漆,低头看看自己这身灰扑扑的衣裳,又抬眼看那一尘不染的洁白背影,谁是主,谁是仆,真真一目了然。

端着饭菜气汹汹地回到桌前,识眼色的神君这才起身作势要来帮,指尖刚触上典漆的,便叫典漆躲开了:「好好坐着,碟子摔了你赔吗?」

男人摸摸鼻子,赔笑道:「我赔,我赔,你要金漆银镶玉做的我也赔。」

典漆撇嘴不说话,他又说笑几句。灰鼠气呼呼的脸色下,他便也不敢多言了。

男人吃饭的样子其实很好看,寻常一道家常青菜,夹上他的筷尖便成了天宫佳肴,一举手一投足,优雅从容彷分蒙砦魈焱跄傅捏刺已纭>腿缤他那身白衣,同样这么一身,城西的吊死鬼穿上便是寿衣;城北的狐狸精穿了总让人觉得没穿;典漆自己裹上,再怎么抬下巴斜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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