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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目如画[出书版]作者:公子欢喜

少小妖的楚耀其实叫做楚腰。妖中的王者,人世的灾祸之源,令天上的仙家们都要皱眉的传闻中的楚耀竟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娇弱女子。

除了那些自她手中灰飞烟灭的亡魂精怪,谁也不能相信血流成河的杀戮会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于是楚腰就渐渐在人们口中变成了楚耀,人们说他是高大魁梧的男子,甚至目如铜铃面容狰狞。

「是个美人。」按捺下所有天性中对于蛇这种天敌的惧怕,典漆点头感叹。

神色些微有些狼狈的神君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拉着他的手走入茫茫的人流里:「走吧,我们回家。」

典漆乖乖地跟着他走,忘却了恐惧的灰鼠又又开始叽叽喳喳:「她是来找你的?」

「嗯。」

「再打一次吗?」

「大概吧。」

典漆闭上嘴不说话,专心致志地浏览着街边店铺门前摆放着的五颜六色的货品。卖风车的货郎如往常般笑着从架上拔下一支递给他,灰鼠脆声谢过,将斑斓的小玩意放在嘴边「呼啦啦」地吹。

「你怎么不问了?」沉不住气的神君目视前方,问得有些艰难。

典漆抬头,眼中写满好奇:「问什么?」

问你一直想知道的,比如:「为什么我会同她相斗。」

灰鼠大方地说:「那你就说吧。」风车继续「呼啦啦」地转。

高傲的神君开始鄙视没出息的自己。转念一想,又再开口:「你不担心是因为我对她始乱终弃吗?」

「从前会。现在……」典漆终于肯抬头看他,手中的风车慢悠悠地停下,「自从见了她,我或许会相信,是因为她对你始乱终弃。」

男人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如同被打翻的五味瓶。灰鼠心满意足地继续低头吹他的风车。一阵春风拂面,典漆高举手臂迎向和暖的微风,侧身时,眼角的余光恰瞥见那一身墨绿的男女。

唤作楚眸的男子又掀起嘴角给了他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唤作楚腰的女子自始至终眼神空洞,却在被楚眸牵着手带开时回首向这里望了一眼,冷漠的目光淡淡扫过灰鼠的脸,只在殷鉴身上迅速顿了一顿,彷佛错觉,空无一物的墨黑瞳孔在一x那升起一丝血红。

他们相携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正是与自己和殷鉴截然相反的方向。

持续半月的连绵阴雨在灰鼠眼中彷佛一场腥风血雨铺天盖地而来,几乎不敢如往常那般伸手去接窗外的雨水,生怕摊开掌心就触及一片温热的鲜红。

同意料中全然不同,远道而来的男女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对外宣称是一对来此谋生的姐弟,安静地住进某家小客栈的厢房,伶牙俐齿的弟弟甚至还颇讨城中某些善心妇女的喜欢。

殷鉴把他箍在臂弯里柔声诱哄:「他们还不会动手。」语气是漫不经心的,莹蓝色的眸子一直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院中他前几日刚亲手嫁接出的一株月季。

喝茶、谈天、听雨、赏花,在殷鉴若无其事的掌控下,撇开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们的日子过得滋润甜蜜。油嘴滑舌的神君不止一次附在灰鼠耳边悄声呢喃:「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早些明白。」

典漆低哼一声,咬着他近在咫尺的唇用牙狠狠研磨:「要怨就怨你自己。」

缠绵中回过神来,雨依旧下,不动声色的男女鬼魅般如影随形。城中的妖精鬼怪能搬走的几乎都走了,老卦精也舍了他固守不知多少个百年的巷口卦摊消失得无影无踪。茶楼里的老醒木在某一天忽然抛下了翘首以待的听客们再也不曾出现,茶楼找来一对年轻的姐弟,姐姐唱曲,弟弟吹笛。

他们穿墨绿的衣衫,用墨绿的发带松松系住发梢,姐姐不苟言笑,弟弟很是俊俏。虽然乡野小曲没什么动听之处,却也宾客满座,红火不下从前的老醒木。

典漆央着殷鉴带他去茶楼里仔细瞧过,他们既不曾用音律惑人也不借此吸取魂魄,安分得好似真是一对卖唱跑江湖为生的穷苦艺人。

自从他们踏入茶楼,木着脸兀自歌唱的女子始终不曾抬眼看过一眼,倒是她那个媚眼四处乱飞的弟弟有意无意地用眼角瞟着这里。

殷鉴迎着他的视线自在地喝茶:「她不屑这个。」

典漆低头沉思,想想却也说得通,大名鼎鼎的王者楚耀确实不需要依靠这些旁门左道,传闻中她向来直接,取命必是一招了断,或封喉或斩首或碎尸万段,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犹疑,将她讹传为男子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下战帖?疑问如鲠在喉,她一朝不有所举动,典漆便一夕不得安眠。

又几日,城中的来客开始陆续增多。

典漆自门缝处窥探着越来越多的陌生路人,殷鉴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死样,安坐座上不紧不慢喝着他的茶:「他们是冲着楚腰来的。」

一心清理门户的蛇族早已立下重金悬赏,各家为楚腰所害的苦主亦有或多或少的酬金,只要擒下楚腰,倾国的财富与贯耳的名声都不算什么,成为新的妖中王者才是最大诱惑。

懵懂无知的世人在暗夜清风下惬意入睡,就连楚氏兄妹栖身的客栈里也看似平静无波。灯火背后,城中重重暗影无数,刺探、窥视、杀伐,一切无声无息。

第二天清早,典漆打开门,看到几个大胆的顽童正在用树枝戳着一条已经死去多时的长蛇,蛇身完好,细小的鳞片还在晨光下粼粼闪烁,只是它尖尖的头颅却不知所纵。

长长的蜈蚣被风干在巷子中央,楚氏兄妹居住的客栈门前更是天天一早就被扔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被斩成两半的猫尸、被穿透心脏的狐狸,血肉模糊压根看不出来是什么的肉块……有人甚至言之凿凿地说,亲眼见过一只血淋淋的虎爪。

大惊小怪的小捕快东奔西跑忙得不可开交。

叫楚眸的年轻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笛子,右手食指百无聊赖地绕着发梢,笑笑地倚在门边张望:「哎呀,都快入夏了。蛇虫百脚多一些也是自然的。」墨绿色的绸衫映着一双流光百转的眼。

殷鉴说:「她是在示威。」那些尸首明明轻易就可以处理掉。楚腰向来乐于旁观人因她而生的恐惧。

典漆暗自庆幸之前曾去栖霞寺提醒过两位出家人近来不要入城,想要去找小捕快看看他的安危,路过茶楼时却听里面一阵喧哗。对事情一无所知的富贵闲人们依旧兴高采烈地纵情玩乐,典漆看到刚唱完曲子的楚腰正被某个脑满肠肥的员外公子强自搂紧怀里,他挑起她的下巴神色猥亵地说了什么,面容沉静的少女居然还是不改眼中的纯真,在自己的弟弟将自己拉开之前,任由面前的男人对她上下其手。

恼羞成怒的男人掀翻了桌子高声威胁,站立在对面的楚眸握着楚腰的手腕神情森寒。楚腰却似无动于衷,用手指轻轻转着方才男人塞给她的红花,慢慢地把花朵放进嘴里,用牙将花瓣片片咬落。像是早已察觉到了门外的典漆,叼着花瓣的女子慢条斯理地转头,松垮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脖子,浓郁的殷红花汁自杏色的唇边溢出,不带丝毫感情的笑容刺目惊心。

如堕冰窟的阴寒中,典漆终于恍然大悟她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她是在欣赏自己的不安与挣扎,如同高高扬起身子的蛇正细细观赏着被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幼鼠的绝望。

第九章

蛇妖送来的战帖一如他们惯常的绸衫般是墨绿的颜色,他们在墨汁里混了金粉,字里行间一点一点微微地闪着光,有一身斑斓皮肤的蛇天生嗜好华丽。

总在夜间表现出身为仙者的卓绝修为的神君大人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神清气爽地从房里走出来:「东家昨夜睡得可好?」

你让我睡了吗?灰鼠暗自咬牙,气呼呼地把手里的战帖递给他:「你的麻烦来了。」

「夏末?」殷鉴接过扫了一眼便又把它还给了典漆,抬手再伸个懒腰,懒洋洋窝进堂上的圈椅里,一派高枕无忧的散漫。「那还早。」

楚腰将决战之日定在今夏最末一天。经过漫长的冬季的酣眠,温热潮湿的春夏两季是蛇最喜欢的日子,她似乎一天都不愿错过。不知为何,典漆觉得,这必然又是那个楚眸的主意。

当惯了大爷的神君天杀的对之后的生死与荣辱没有任何在意的表现,耍糖的小孩般眨着他那双蓝盈盈的眼睛望着空无一物的桌子:「你居然把早点都吃了。」俊美如斯的面孔长在他身上实在暴殄天物。

自觉自己就是那个被皇帝活活急死的太监的典漆抓紧了手里的战帖,亮出尖利的白牙隔着桌子冲他瞪眼:「是啊,我连你都想吃了!」

殷鉴很高兴,仰靠向椅背拉开衣襟,看样子甚至还想解腰带:「那你就来吧。」眼角微侧不忘飞来一个媚眼。

薄脸皮的灰鼠气得七窍生烟:「当年楚腰怎么就没弄死你。」

「就像你说的,大概她喜欢我。」笑嘻嘻的神君,没有半点正经样子,歪在椅上,用右手支着下巴,双眼始终牢牢盯着灰鼠气得发白的脸,「生气了?」

「呸!」典漆不说话,啐了他一口,别扭地转过脸不肯看他。虽然那么多年里明明已经习惯了他的风流,但是还是会生气,混账、无耻、没出息……一遍遍地在心里骂,骂他,骂自己,骂得所有能想起来的词汇全数用尽,「你混账。」

「是,是,我混账。」方才还坐在桌对面的男人转眼已经到了跟前,语气依旧没正经,双眼依旧不肯将他脸上的丝毫闪烁放过,「典漆啊……」

「……」典漆努力回避,男人莹蓝的双眼已近在咫尺。

「每次只有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才会觉得,你是喜欢我的。」

「我……」我只是、只是……担心你而已,笨蛋。

灰鼠语塞,神君的吻正落在唇角,而后是唇瓣、牙齿、舌头……像是七魂六魄都要被他吸了去,浑身绵软无力,再度清醒时已经被他抱在腿上坐进了圈椅里。大清早的,就这样……羞得耳根子发红。神君咬着他的耳垂低低地笑。

「他们是亲姐弟。」他说。

典漆不解地抬头,殷鉴搂着他的肩缓缓解释:「楚腰和楚眸。」

像是一早就洞悉灰鼠心里的疑问,从他手里再度抽回那封战帖,殷鉴细细端详上头的事:「这是楚腰写的。若是楚眸……」

话语端了一顿,他忽然不再叙说,转而换了话题:「日子应当也是楚腰定的。她的事谁也左右不了。」

典漆说:「你跟她很熟?」

他微微发愣:「你在乎?」

灰鼠低头扒拉自己的爪子:「不在乎。」

他收敛起所有的不正经,揽着灰鼠的手紧了又紧:「不算熟,亦不算不熟,泰半是猜的。」笑容里有几分追思。

「当年的她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率地提及这个在传闻中常常同他连在一起的女子,典漆说不清心里涌动的情绪是什么,胸膛内激荡起伏,心底隐隐升出几许期待,却又不可克制地涌上几分畏怯,当年的他和她,为何相遇,最终又为何相杀?

他同样踌躇,几番欲言又止:「她当年和现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灰鼠静静地听,他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多了怕你不高兴。」

你什么时候有过这般贴心?典漆冲他翻白眼,他笑笑地抱紧他,抱得很紧,恨不得不留一丝缝隙:「不要被那女人的脸骗了。」

「果然……」灰鼠仰天长叹,一边拧着他的胳膊恨恨咒骂,「你不干那些事会死吗!」

殷鉴不反驳,深深看着他,神色凝重:「更不要被楚眸的话骗了。」

「什……什么?」

「典漆,我喜欢你。」

「啊?」

「我喜欢你。」

「……」

「典漆……」

「我不喜欢你。」

这年夏季甚是多雨,彷佛初春时的那场连绵阴雨并未下够似的,湿嗒嗒的天气黏黏地一直拖到六月中仍意犹未尽。

房里的灰鼠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如绷紧的弓一般将身体团团蜷起,指甲深深抠进草席细密的缝隙里。夜半时分,天外乌云滚滚,屋中只点一豆烛灯,飘飘摇摇的火光堪堪照出床头熹微一圈光景。

典漆在雷声里猛地一震,指甲往草席里再抠进三分,额头上密密麻麻渗出一层汗。

他怕打雷。古语说得没错,胆小如鼠。在这般繁华如牡丹鼎盛似骄阳的壮阔年代里,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娇弱小姐尚能在雷雨天气里独坐窗边弹琴绣花私会情郎,人前抬头挺胸,骄狂不可一世的灰鼠却打死也做不来,一个翻身把脸靠向墙壁,紧紧拥住被蹬在一边的薄被抖着活像米筛,口中不忘念念有词:「雷公大人明鉴,小爷是好人,小爷是好人,小爷我不作奸犯科不伤天害理……」听喉头的哽咽,几乎都快哭了。

邻家大她说了,这雨要下一整夜,或许一直到明日午后,皆是这般雷电交加。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不劳那位性喜湿润的楚腰姑娘动手,光这一夜惊吓就能要了灰鼠的命。

漫天骇人的雷声里,皱起眉头咬咬牙,扯下罩在在身上的被子再夹起自己的竹枕,灰鼠一个箭步蹿到门边。「呼啦啦」几下闪电,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惶惶不安的小灰鼠乱撞一气一头栽出门。

门外「唰唰」的雨声大得惊人,劈头盖脸往身上打,典漆抱着自己的枕被小心得像是捧着一生的积蓄,挨着墙根摸索到隔壁卧房。雷电交加之下,短短几步路,险恶得彷佛过龙潭闯虎穴,背脊上一层冷汗接着一层鸡皮疙瘩。

及至站到衣袖翩翩的神君跟前,仅穿了一身里衣又满头汗水的灰鼠觉得自己狼狈得好似刚在泥坑里打过滚:「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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