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不都爱以竹自比吗?可无名兄不仅园中不种竹子,房中也无一物由竹子所制。”
元昉一指桌上用来点灯的火折子,“此物常用竹筒所制,也被换成了黑木。”
不等钟情回答,他又自问自答:“不过想想也对,无名兄本就是君子如竹,其他竹子哪能比得上你呢?”
他语气潇洒自然,但听在钟情耳里简直就像是在阴阳怪气——竹子难道就是什么赞美人的好话吗?
他丢了笔,回头直视元昉,眉头微蹙,眉梢难得浮出一丝红润血色,一张脸冷若冰霜,却又艳若桃李。
“元兄该走了。”
“嗯?我惹你生气了?”
元昉新奇道,“为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钟情垂眸,暗自反省怎能在工作时间带上私人情绪,再次开口时已恢复冷静。
“我不愿随君出山,只因无心仕途,只想终老山林。”
“无名兄莫不是在蒙我?就算你帮乡民改造农机是为了收取租金,那这满墙的兵书又作何解?”
钟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瞥。
“爱好而已。”
“我看过无名兄在书页上留下的批注,字字珠玑,见解独到。无名兄如此大才,若只是终老山林,天下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天下有才能者如过江之鲫,元兄怎能指望我一人?”
钟情不愿元昉深究下去,干脆搬出能立刻堵住他嘴的老借口。
“今天下战乱纷繁,军队今日安寨,明日或许便会拔营。我罹患腿疾,不良于行,不论拜入谁账中,不都是拖累吗?”
一说到腿疾,元昉果然不再开口。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起身坐到门边去,徒留一个赤|裸的背影给钟情,像是在闹脾气一样。
钟情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惭愧,怀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但随即就把这样可怕的念头压下,自顾自作画去了。
元昉在看屋檐上悬挂的雨链。
紫铜材质,雕成牡丹花的形状,一朵接一朵从檐角垂下。雨水顺着链条落下,花瓣在风雨中飘飘摇摇,无依无靠。
拖累。
无名兄总是说起这两个字。
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富贵闲人,又怎么会这样在意这双腿会不会成为别人的拖累?
元昉想起自己从前在名师堂前听课时撞见的那些腌臜事。
世家贵族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其实满是食古不化的条条框框,恨不得每个人都套着一个模板长出来。
他们子嗣众多,故而不害怕折损一两个。但凡有不顺他们心意的,纵着下人虐待都是其次,甚至还会赶出府去,远远送到庄子或是庙里。
那么天生腿疾的无名兄……从小又受过多少白眼,吃尽多少苦头?
元昉想起把脉时曾探查到那缕毒素。他不止一次提过想要帮忙解毒,但无名兄总是讳莫如深,面色有异。
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猜想——
一定是至亲之人曾数次用腿疾做理由折辱无名兄,还千方百计想要谋杀他。所以才让这般惊才绝艳的无名兄心灰意冷,宁愿龟缩在山间了此残生。
元昉从小就直觉超群,多年来从未错过一次。现在难得一次靠自己的脑子推理真相,当然也像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样相信自己的推理。
他顿时就气得伸手一把捏住那雨链上最末端的牡丹花。
花瓣里的雨水落下,哗啦作响,身后传来云淡风轻地声音:“别伤了我的花。”
元昉听进去了,胸膛仍气得起伏不定,手里却慢慢松开了劲儿。
他解下那朵牡丹花,心道牡丹应当盛开在庙堂之中,而非在这荒野之上。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说了句“我走了”就飞身跃进雨幕中,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钟情强自按捺住激动。
确定主角确实已经下山后,他立刻丢下笔,唤来孙护卫:“快!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元昉回到晓城,不顾一众谋士的臭脸,钻到之前为无名兄备下的房间里,撸起袖子就开始大干一场。
他先前抱着把无名兄接来做内人的想法,只将这间房布置得金碧辉煌,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他要请无名兄出山,做他名正言顺的军师。
既然无名兄担心腿脚成为拖累,害怕进谁帐中都不得善待,那他就把整个太守府的道路都加宽,方便轮椅进出,再给四处都装上扶手,好让无名兄可以随意抓握,控制身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