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作舞取乐的剑都很细,也很软,注入魔气对敌时倒也能变得坚韧无比,但钟情依然很少用它。
炉鼎城中他看够了那些娇弱美人舞剑供人取乐,也看够了这样玩物一般的剑稍后就会反过来落到他们身上,让他们受伤。
那十年间他怕极了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被人这般欺辱折磨,以至于怕到百年后成为魔尊依然噩梦缠身。
魔修也会有心魔,只是因为修魔本就魔障缠身,那一点心魔反倒微不足道了。
又是一剑鞭下,这一次他没掌控好力道,剑刃在麦色皮肤上划开很浅很细的伤口,渗出丝丝缕缕血液。
沈列星没有丝毫反抗,他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居然在这个时候歪头咧嘴笑道:
“都说夫妻间打是亲骂是爱,劳得悬圃这般君子人物动手……悬圃就这般爱我吗?”
旁人的名字头一次让钟情心中这般生厌,他又是一鞭挥过去。
这次沈列星顺着鞭风稍稍一个踉跄,十分柔弱似的,膝盖后退半步才稳住身体。
他抬起头,水红绸带蒙住双眼看不清情绪,声音却能依然能听出轻松笑意。
“哎呀,好疼。”
钟情知道他是装的。
分神期的修士身体坚不可摧,若不是沈列星主动撤下护体防御,这把没有没有注入魔气的细软花剑根本伤不了分毫。
即使被放任着划出伤口,这点皮肉伤对他来说也根本算不了什么,或许连挠痒痒都不如,反倒是钟情自己执剑的手被震得生疼。
他不过是想逗他开心罢了。
钟情怔怔地这样想着,手中剑刃更加用力地甩下。
一剑一剑毫不留情落下,血痕在皮肤上层层叠加,根根纤细如丝,鲜艳如合欢花瓣,面前的人在这花雨之下怡然自得地微笑,仿佛无论遭受到何等对待都不会生气。
那样安宁、从容,不同于陈悬圃身上那被清规戒律束缚出来的安静,而是受天道宠爱和一生顺遂才能养出的底气。
有这样的底气,即使下跪,即使雌伏,即使有朝一日被打落地狱,那颗心也依然能光明得穿透脏污,不偏不倚,安之若素。
钟情执剑的手在轻轻发抖。
这的确是一把很不适合修炼的剑,连剑柄上都刻满了合欢花,只是拿着都硌手,更别提这般用力地劈打。
明明他才是施虐的人,他的手心却也被磨破皮,渗出血点来。
心魔蠢蠢欲动着让他去嫉妒、仇恨,他却在这些惯常情绪的折磨下,品尝到一丝微弱的解脱。
但那一瞬间快得就像是幻觉。
幻觉过后,钟情瞳孔涨满郁气,满心愤怒地弃剑,抄起桌上的烛台就想毁了沈列星那张轻松自在的笑脸。
火焰即将碰到沈列星的皮肤时,他突然偏了一下头:
“你受伤了?”
钟情动作猛地一顿。
火苗几乎可以燎上他眼睛上的绸带,布料微小的空隙中,可以依稀看见火焰倒映在那双瞳仁中细碎的、跳动的微光。
滚烫的蜡油顺着灯盏滴下来,落到沈列星身上,宛若一滴血泪。
那血泪慢慢流淌过血红的伤口,沈列星“嘶”了一声,然后低头凑近去舔钟情的手心。
他像是感受到不到咫尺之间火焰的炽热一般,轻声怜惜道:
“还疼吗?”
没有人回答他。
烛台脱力滑落下来,砸在他肩上,滚烫的黄铜雕花在他胸口处留下一道红痕,随后直直落到地上,“哐当”一声脆响。
烛火熄灭,隔着一层轻薄绸布,眼前只剩一片彻底的黑暗。
沈列星膝盖向前动了一下,有些担忧,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悬圃?”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沈列星等待片刻,忍不住想要抬手扯下蒙住双眼的绸布时,突然有人猛地扑进他怀里。
他微微一怔,笑着刚想说什么,却感受到后颈传来温热的湿意。
一滴滴落下来,立刻就变得冰凉无比。
沈列星愣住了。
钟情在哭。
泪水流了满面,却连主人也不知道为何。
他怀中的这具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赤|裸而微凉,可一层皮肉之下的心脏跳动却极为有力。
那里滚动的仿佛是岩浆,温度隔着胸腔也能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
在这炽热的温度之下,所有肮脏罪孽无所遁形,烟消云散。
心魔破了。
曾经炉鼎城中被虐待的娇弱美人们逃出生天,前来寻欢作乐的世家公子则葬身火海。
弱小者长生,强大者却短命。
那到底谁才是真的强大?
谁才是真的弱小?
钟情耳畔紧贴着怀中人的脖颈,听着那里鲜血汩汩流动的细微声音。
他身体里同样有这样的声音,因为他活着。没有父母的照看,没有天道的眷顾,可他还是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