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真是这样,佳偶与怨侣又何尝不能算作天生一对呢?
夜风从窗框中渗进来,钟情轻轻瑟缩了一下。
初秋的风沾了露水,已经开始有几分寒意。沈列星轻叹口气,用被子将怀里人裹好。
他朝窗框的缝隙看出去,那一线天空月明星稀。夜色依然浓重,但月轮低垂,昭示着长夜快要结束。
他低头握住钟情执刀的手,看见刀身照映着他们的眼睛,在龙凤花烛的火焰下顾盼生辉。
似乎光明之下一切欺瞒与背叛都隐匿潜行,于是他们就如同天上人间每一对新婚夫妻那样,琴瑟和鸣、蜜里调油。
【既然我说我生于光明,那便把一切都交给光明吧。】
他传音给识海里的人,【如果天亮之前,阿情将这把刀插入我的心脏,那我心甘情愿赴死。】
【若是天亮之前你不能说动他杀我,那我便与他……从此做一对怨侣。彼此折磨,但永不分离。】
陈悬圃轻笑,又做出那副低眉垂目的模样,像在怜悯一位求告无门的无知世人。
【沉煌,我说过了,这只是一个提议。】
他轻声道,【你我同为一体,我并不想杀你。又怎么会怂恿阿情杀你呢?】
沈列星怒极反笑。
【我明白了——你是要我自己说动阿情杀了我。】
【真卑鄙啊,陈悬圃。你就这么恨我吗?我开始有些怀疑了,阿情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爱你吗?若他真的爱你,你又何必这么恨我,费尽心机想出这种诛心手段,就为逼我借阿情的手自尽?】
陈悬圃一时间没有回答,嘴角笑意却微微一滞,那副菩萨面具隐隐露出一丝裂痕。
等他想出该如何应对时,却发现沈列星已经切断识海与外界的联系,无论说什么也不会再有人听见。
这样被人轻视、被人操纵的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就像是一下子重回被一群假佛修强行压入轮回池、眼睁睁看着真身被池水消融的时候,他一瞬间生出怒气,又在下一刻的神识剧痛中陡然回神。
那是之前吞噬识海中沈列星影像时留下的暗伤——
因为识海的主人爱意如此浓烈,连魔神的魂魄想要侵占这份爱意也得付出惨烈的代价。
受伤之后,他不仅连钟情元神上那道自保符咒也解不开,甚至稍有情绪波动就神魂欲裂,更别提去杀沈列星。
他静默片刻,突然笑了。
笑声在持续不断地剧痛中愈演愈烈,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就连识海的主人也想象不到自己有多么爱这个影子,以至于一片模糊的面孔中唯有沈列星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生动到即使沈列星想要夺舍这具身体,亦算是主人心甘情愿。
陈悬圃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他闭上眼睛,任由神识逐渐消散成无数微小的粒子。
穿过识海,潜入经脉,避开那些声厉内荏装腔作势的傀儡丝线,到达他想要去的地方。
钟情在识海发生变故的一瞬间就察觉到异常,他惊惶地想要重新开启,傀儡丝线却将他的神识牢牢压制。
识海之外,他的身体也被身后人紧紧禁锢在怀中。
“阿情,你怎么从来都不问,为什么我和他长得不一样?”
沈列星轻笑,“难道你觉得,一个人竟能长出两副面孔吗?”
钟情抬头,看着他的脸,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身在梦境的人不会察觉到自己处于梦中,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只要发生在梦里,都变得稀松平常。
他的确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即使有时候稍有疑惑,也如浮光掠影飞逝而过,很快就在困倦中被抛之脑后。
而现在,看不见识海中那个人后,他便连那个人的面孔都想不起来了。
他困惑地看着沈列星:“你们长得不一样吗?”
“我叫沈列星,他叫陈悬圃。我来自边城沙漠,他来自北境雪原。我是古神复生,他是魔族转世,我们身上没有一点相似。”
他伸手抬起钟情的脸,逼迫那张漂亮的脸蛋与他直视。
“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阿情。”
“因为同样渴望你的爱,所以我们共享了你。”
他看着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因为无法接受事实而盈满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然而却是他自己的脸上先沾上一片冰凉的潮湿。
他在一片朦胧中继续说着那些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