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试一试了。”在那一声长叹消失不见时,列摩门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潜藏着一丝玩乐的调侃随意。
这种口气,很大程度上激怒了周遭的埃及人,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他们的法老,而这个女子的口气,就好像救助路边一只受伤动物似的不已为意,张狂自大,放纵嚣张,趾高气扬。
“试?好大的胆子!这是埃及的法老,你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碰伟大的太阳神之子!”努帕城的执行官气极败坏的吼出声,一把黑胡子怒气冲冲的翘起,随他喘着粗气的动作起起伏伏。
目光轻闪,挑眉,轻蔑的笑藏在了面罩之下,却没能藏住她张口时的狂妄挑衅。“那就请你们伟大的太阳神,来救他的儿子吧。”一把拉起卡丽熙的手,低声。“走,卡丽熙。”
“列摩门纳……”被她拉着朝外走去,卡丽熙焦急的皱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等一等!你真有办法解毒吗?”陡然,一个带着质疑的声音响起,夏尔玛适时阻止了她们已经迈到门旁的步子。
停下,转身,不轻不重的开口。“我说了,只能试一试,就像这位大人说的一样,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敛眼,犹豫的视线,扫过拉蒙西斯苍白的脸,瞬间一凛,抬眸,目光深深。“希望你不是在这里说大话。”
“等一下,夏尔玛大人,你怎么能让她来为陛下解毒,万一她存有歹心想对陛下不利怎么办?而且”
“哈莫大人,陛下现在的情况已然如此,就算她不动手,你能保证陛下能挺过今天晚上吗?你们到底是想救陛下,还是继续在这里争辩谁有资格来解毒?”面色凝重地打断哈莫的话,这帮埃及人的冥顽不灵着实让她感到厌烦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在顾三念四的讨论尊卑。难道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拉蒙西斯死了,这些满脑子愚忠的庸人,才能明白现在谁能救拉蒙西斯的命,谁就是埃及的救星吗?
“你需要什么尽管说。”转而看着门边的高挑身影,逆光的黑色长袍,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黑云,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十足的压迫感。
“止血的草药,热水,干净的布,绑带。”简单的交待,语气平淡。
“听见没有,快去准备!”
屋内的侍女同时躬身行礼,四处准备起来。
迈步,不紧不慢的速度,袍角撩起了阳光的金色光晕,落下的却是一截黑色的影子。“还要一把锋利的……刀。”
“要刀做什么?”问话的是卡丽熙,看着列摩门纳的背影,蓝眸的深处盈满不明究理的担忧。
所有人在进入行宫之前,已经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出于礼仪,更重要的则是出于保护法老的安全。
站定榻边,回头,宽慰着说:“没什么,你和他们先出去吧,这间屋子挤了太多人,太闷了。”
急切的步子混杂着更加急切不安的声音,走到她的身旁,卡丽熙轻声恳求。“列摩门纳,我留下来帮你。”
“不用了,出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温和的声音,却透着不容抗拒的调子。
不曾松开的眉头,承着更深的疑虑。“可是……”
“别可是了,时间紧迫,在不动手解毒,恐怕埃及伟大的太阳神,就要重新选一个儿子来掌管这片沙漠了,嗯?”
眼神轻闪,思绪混乱不堪。“嗯,我知道了,别太勉强自己了。”
“诸位大人,请。”夏尔玛率先走到门边,手臂一抬。
相视一望,虽然不放心让列摩门纳和拉蒙西斯独处一室,此刻却也没有他法,只得陆续退出了房间,心不甘情不愿的步伐。
“走吧,卡丽熙。”目光落在床边那袭白裙,夏尔玛轻唤。
长裙轻缓摇曳在窗边流淌而进的微风中,层层叠叠闪烁着迷人的温柔色泽,包裹着卡丽熙从心底生出的恍惚不安,不知为何。
片刻,犹豫不决,蓝眸从拉蒙西斯身上的毯子掠过,最后落在列摩门纳的侧影,眼神轻闪。转身,来到夏尔玛身边,凄婉一笑,随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门在身后轻轻被关上,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拉蒙西斯。抬手拉下面罩,新鲜的空气立刻卷着浓浓的香料味灌进鼻息,冲淡了积聚在胸腔里的沉闷,瞅了一眼窗户,窗畔争先恐后流进的光线相当明媚。
窗外的天空,蓝得发白,一派初秋的烂漫无垠。
被阳光刺痛的眼含着奇怪的浅笑,注视着缠着亚麻布条的左手。半晌沉吟,继而卷起袖口,茶色的光蓦然一亮,仿佛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的璀璨,直截了当的简单快乐。
粉色发带,一层一层缠在左腕,列摩门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被那条发带缠住了,不仅仅是呼吸,还有心跳,还有目光,还有……很多。
指尖刮擦着发带,目光柔和的眼,浅淡迷人的笑,无人瞧见的另一个列摩门纳。
★★★★★★★★★
打开木门的一个刹那,廊下静候的人们立刻围了上来,迈步而出的列摩门纳只是朝卡丽熙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像一个有力的证明,将众人几天以来被惊恐担忧折磨到崩溃的神经,彻底解放了。
医官和朝臣挨个向列摩门纳颔首道谢,那双茶色的眼,幽幽透着冷漠,没有戴面罩的脸,左颊的青色肤甲泛着奇异的锐光,差一点让这些埃及重臣们有了想要集体逃走的冲动。
“你、你怎么做到的?”拭去脸上的泪水,无限惊奇的问,实在不明白列摩门纳是用了什么,给拉蒙西斯祛除身上的剧毒。
笑,一丝孩子气的狭黠。“这是我的小秘密,卡丽熙。”
微风捎来一丝不易捕捉的血腥味,皱眉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什么,惊问:“你受伤了?在哪里?”
“没事,不用担心。”轻描淡写的说,左手垂在身侧,黑色的袖口紧紧的束起,淡淡的笑在唇边扬起。
“列摩门纳,我……”肋骨后面的位置,突然抽痛开来,痛得让卡丽熙不自觉的皱紧眉头,泪眼婆娑的看向面前笑容安然的人,却发现越是想要看清她的笑脸,泪水越是汹涌无度。“谢谢你……谢谢你。”
勾着薄薄的唇角,重新握住卡丽熙微冰的手,轻轻将她拉进怀里,单手圈住她不断颤抖的背,指尖顺着那把深邃黑夜般迷人的长发掠过,撩起一片星辰坠落海面的夺目璀璨,闪烁在带笑的茶色眼底。
少顷,悠悠地抬眸,一抹背影映在透明茶色的瞳仁深处……红色的长发摇曳在穿透长廊的阳光里,却有一番寂寞黯然的味道,夏尔玛渐渐远去的身影,同时消失在长廊尽头的拐角与列摩门纳凝光沉思的眼底……
☆、第三十七章(上)
坐在桌边,淡然沉默的气息,宛若微风悠然轻抚着阳光的轻盈,却又如千钧盘石的内敛稳健,让人无法忽视的倔傲强势。即使,只是这样不言不语的坐着,列摩门纳给周遭带来的无形强大的压迫感,已经足以令这间屋子里气势夺目的金碧辉煌,悉数都缩进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风动,一截黑色的袍角扬起,闲散,恣意。
三个侍女正在为拉蒙西斯换药包扎,谨慎小心的神情,动作温柔轻巧,目光安静专注。半晌,缠好最后一圈亚麻布,侍女们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东西,躬身行礼,依序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拉蒙西斯动了动手臂,一阵刺痛传来,眉头轻皱,放下手臂,抬眸,恢复了光彩的棕色眸底透着一丝促狭的浅笑。“我想了一晚,也没想好应该拿什么来感谢你。能雇佣整个死军为你效力,可见你不缺钱。那么,埃及国库里的黄金,你也一定不感兴趣了。列摩门纳,你到底想要什么谢礼呢?”
无声的笑起,毫不掩饰的不屑,目光淡淡的注视着软榻上的男人,轻声开口。“陛下,我不需要任何谢礼,只有一件事恳请陛下同意。”
挑眉,问。“什么事?”
“放过阿尤法。”
血色寒光一闪而逝,肃杀,狠冽。“如果,我不同意呢?”
“您说过,我救了您,您对我感激不尽,能否用您的感激化解一场复仇的怒火?”窗畔的阳光温柔艳丽,微风纠缠着青色的薄纱,一同舞出妖娆多情的姿态,却还是吹不散两人之间蓦然而来的僵硬气氛。
“我对你的感激,与我对阿尤法的憎恨是完全不同的,他企图毒杀我,对于这样的卑鄙小人,难道还要我饶他不死吗?更何况,就算我能放他一条生路,我的人民也不会同意让阿尤法继续活在世上,他必须以死抹平我与埃及人民的愤怒。”
“陛下,您的怒火将会引来一场血腥的战争,将会给两个国家带来恐惧和死亡;而人民的怒火,会让他们暂时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场灾难离他们到底有多么近。”叹息,有一种沉重隐隐流露,如同她此刻眼底盘旋的深沉光芒,亦是沉重异常。“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方法,平息阿尤法的愚蠢无知给您与您的人民带来的愤恨,您能否考虑一下我的请求?”言简意赅的诉说,不紧不慢的态度,只是面色稍显凝重。
“真有这么一个方法吗?我很怀疑。”向后一靠,牵了牵嘴角,拿过榻边矮桌上的杯子,凑近唇边时才发现里面只是清水,不悦地皱眉,放下。“列摩门纳,不要把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变成换取埃及不向叙利亚开战的借口。”
“我明白,这个借口太单薄了,远不足令您回心转意。所以,我要加上一个筹码。”
“……筹码?”侧目,好奇不解,隐约有丝期待的兴趣。
茶色的视线又落在窗旁,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那双眼眸,绿色的藤萝枝蔓垂在轻柔的微风中,摇曳出浓荫浅绿的轻快节奏,笑了笑,收回视线的同时,笃定固执的说道:
“您为之苦战数年的,您的祖先梦寐以求的,您的人民祈祷得到的,埃及的版图上一直缺少的一个名字……西奈。”
一惊,经由这个名字带来的震惊,转瞬之间变成了一股子说不清是喜,还是……困扰的情绪。“我很怀疑你怎么从赫梯人手里抢来那座岛,百万赫叙联军瞬间就能淹没你的死军。列摩门纳,我很好奇,你要如何将西奈送给我?”
敲打桌面的指尖赫然一停,左颊上逆光的青甲,在她的唇角不期然勾出的傲慢弧度里,迤逦着冬夜雪光的光芒,冰冷,剔透,妖冶。“拉巴尔撒一死,赫梯还如何与您争夺西奈半岛?”
骤怔,哑然,因着列摩门纳的话,更因着她的笑容……随性的暴戾恣睢,顽佞的目空一切。仿佛,他们正在讨论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而非关系着几个国家命运的杀伐大事。
“你要刺杀拉巴尔撒!”不信,亦或是不安,有些说不清楚。
“是。”
“能不能告诉我理由?取走安纳托利亚高原之王的性命,要在百万雄兵之间刺杀赫梯王,你必定会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否则,你就是……疯了!”拉蒙西斯困惑了,眼前这个拥有一身奇异甲肤的年轻女子,为何想要夺去拉巴尔撒的小命,他们之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他欠我一笔还不清的血债,除了他的命,没有任何东西能偿还我多年的苦苦等待。”
皱起眉,敛眼,心里未解的疑惑更深了。“列摩门纳,我需要一个更加清楚明确的回答。”
阴霾的眼,正在缓缓凝聚着鲜艳的血光,盘踞在瞳仁中的茶色,极慢地褪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翻腾连绵的青色火焰,冰冷的色泽,炽热的光芒。
“我是皮耶提哈的女儿。那一夜,从拉巴尔撒血洗皇宫的屠杀中,唯一逃出来的提莫图王朝的后裔。”一字一句,那是痛失亲人的浓重悲恸,亦是朝升暮晚不断强迫自己坚强的动力。
“你”如同一声响雷在心底炸响,惊得目瞪口呆,这个答案实在太让人惊骇了。原来,她竟然是赫梯的公主,一个伟大王朝顷刻之间覆灭后留下的唯一火种,一枚充满杀戮之气的可怕火种。
深深的叹息,仿佛感觉到了些许疲惫,这幅刚刚从死亡边缘游走回来的身体,果真有一些力不从心了,就在听完列摩门纳平静黯然的叙述之后。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如果需要埃及出兵,我不会吝啬自己的阿蒙军团……公主殿下?”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实在让这个刚从高烧中恢复的大脑,有些迟钝的应接不暇。
眼角弯起,淡然的笑了。瞬息之间,驱散了染尽无限森寒阴暗之色的空气,袍角一片轻盈的黑色,优雅倔强的慢摇在婆娑温柔的微风里,宛若她的声音,亦是倔强的优雅。“谢谢陛下,我不需要任何帮助。目前,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同意我的建议,愿意接受西奈,放过阿尤法。”
“你、你真的要……列摩门纳,这样做值得吗?就为了阿尤法那个无耻的小人。”
指尖敲打着大理石桌面,轻脆的声音,透着沉闷压抑的节奏。“您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他。”
“是嘛……”浓浓的眉一挑,心照不宣的笑容,拉蒙西斯摇了摇头,不无揶揄的说道:“那个叙利亚小公主真的很不简单,竟然让你如此心甘情愿的放弃西奈半岛。也难怪了,那么一位令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小美人儿,又生得如此聪慧灵巧,谁又能逃得过她明眸善睐的笑容呢?”
“陛下,这是否就意味着您答应了呢?”忽略他诡秘的笑,她再一次面色漠然的问道。
“假设我还如此固执坚持下去,恐怕就成了埃及的千古罪人了。等我坐着太阳船渡过冥河时,一定会被祖先的指责声淹没。”摊了摊手,笑的像个得到糖果,顾之不及想要炫耀的孩子。忽尔,眸色暗沉,跟着沉下的还有唇边一声释然的叹息。“你这个筹码真的太重了,重的让我不得不让步。”
颔首,垂下的眼帘挡住了一抹轻松。“谢谢,陛下。”
“应该被感谢的人,是你。列摩门纳,你的放弃成全了太多人,谢谢。”真诚恳切的语气,毫不隐藏的敬佩,拉蒙西斯忽尔有一些庆幸他们不是敌人,否则……这么一个戾气张狂的人,还真是一个相当强劲的对手。
不语,轻浅的颔首,简单的一个动作,包含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意味,有无可奈何的黯然,有盈千累万的感慨,亦有欣然无畏的绝断。
★★★★★★★★★
单薄的肩膀披着浸染着如血霞光的黑色长发,漂亮的脸庞低低的垂下,那袭白裙如一片轻烟,黯然地铺在榻前的浅灰色大理石地面,跪在眼前的娇小身影,着实令拉蒙西斯心生不忍。
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卡丽熙便长跪不起,不言不语的默默流着泪,即没有哀求,也没有解释,只是这样静静地跪着,代替她那个愚蠢疯狂的父亲,表达着千言万语都讲不清的无尽悔恨。
劝了几次,她仍然不为所动,只是跪在窗边投进的斜阳余辉之间,任由时间一点一滴从水晶沙漏里悄然流逝。
“卡丽熙,难道非要我亲自来扶你,你才肯起来吗?”无奈的口气,神情透着温柔的宠溺,拉蒙西斯苦笑着摇头,单手撑着床沿,状作想要起身。
听见响动,抬眸,蓝眸闪现惊讶,急忙出声阻止。“陛下,您不能起来,快躺下。”
“那你还不起来。”
迟疑,眼神无措,未动。
叹息,长长一声,眼笑眉展。“卡丽熙,起来吧,听话。”
“是。”犹豫,既而颔首,轻轻起身,退到一旁。
示意她坐下,自己则靠向软垫,肩上的伤还在隐隐痛着,令他不能久坐。侧目而视,见卡丽熙并未坐下,拉蒙西斯挑了挑眉,食指点了点黄金软榻的边缘,命令的口吻。“过来,坐下。”
眼帘轻缓的抬起,望了他一眼,踌躇不前。片刻之后,在拉蒙西斯再一次挑眉的瞬间,乖乖迈步走上前,沉默地坐了下来。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丽熙,那是阿尤法犯的错,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挥手,随侍在侧的几名侍女齐齐躬身行礼,安静地退下,最后一名侍女伸手将门轻轻地关上,天边一抹淡粉流光悄然地消失在合上的门缝。
皱眉,泫然若泣,愧疚难当的雾气蒸腾而起,蒙上海蓝色的眼底,眼角一线泪光挣脱了束缚,顺着脸庞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你的担心和害怕,我都明白。我向你保证不会找叙利亚的麻烦,虽然你那个父王做了一件极其疯狂的事情,但是,有人送了一份大礼给我,请求我放过他,而我也答应不在追究叙利亚的暗杀行径。所以,我的小公主,不用在担惊受怕了,你笑容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来,我的肩伤又开始疼了,你笑一笑吧。”
☆、第三十七章(下)
蓦然一惊,收不住的泪水仍然汹涌澎湃,惊诧不已的看向拉蒙西斯浅笑随意的脸,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晌,才傻傻地出声,问道:“您是说,您原谅我的父王吗?您不会向叙利亚宣战吗?”
点头,笑容扩大,因着眼前这张精致夺目的脸庞,演漾而出的惊讶表情其实挺有趣的,像个做错事得到长辈原谅的孩子,意外,惊喜,更有不信。
“礼物?为什么……您?”语无伦次的结结巴巴,思绪太乱,完全没想到拉蒙西斯就这么放过了叙利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带笑的眼欣赏着卡丽熙手足无措的模样,才道:“这份礼物太贵重,以至于让我根本无法拒绝。”
眉间的褶皱更深了,疑云重重。“什么礼物?为什么这份礼物,让您决定原谅我的父王?”
叹息,不无惋惜,甚至有一丝显然的无奈。“一座岛,换了阿尤法的命,以及叙利亚的安宁。”
敛眼,少顷,蓝色的眼猛然一惊,惊散了原本的疑惑。“西奈半岛!”
笑着点头,肯定了卡丽熙的惊愕。
喉咙一紧,沉默。因为,呼吸明显已经不在自己的口中,刚刚停下的泪,又重新涌出眼眶,只是这次的速度更加汹涌。
毋须多言,她已经知道是谁宁愿用西奈半岛换取叙利亚的安宁和平,更救下了自己父亲的性命。除了那个总是静默如夜的女子,谁还敢做出这么大胆狂妄的保证,谁还能放弃那座至关重要的岛屿,谁还会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谁还能如此默默守护着自己……除了她,不会在有别人了。
“陛下,谢谢您。”泪在颤抖的唇边徘徊,呼吸却不知所踪。
笑,一丝淡淡的不甘心。“你应该好好感谢她,而非我。”
错综复杂的情绪,汇聚在延绵的泪中,无声迅猛滑落的同时,异常寂静的心底,却听见一些声音肆无忌惮的响起……惊喜亦哀伤,庆幸亦失落,充实亦空茫……纷繁混乱地将微微冰凉的身体占据了,周遭温暖迤逦的秋光包围,卡丽熙只觉得心跳好重,重得令她在呼吸的每一个辗转之间,都好想放声大叫出来。
响彻整个灵魂的声音,无声亦无言地诉说着什么……不用去分辨,因为……她知道那是什么。
“你们,”慢悠悠地出声,似是欲言又止,又似只是单纯地在思考如何开口,拉蒙西斯棕色的眸子划过一丝犹豫。继而,在他临风而笑的瞬间,轻道:“以后会很辛苦,还有太多的困难在等着你们。除了勇气和信任,还需要依靠……权利。卡丽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蓦然一怔,眸光沉下,蓝色的海面涌起诡秘地波涛,惊悸,不安。“陛下,权利固然能保护我们,与之相反的,权利也能毁掉一切。举凡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如果与王权沾上关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谁又敢妄言独断呢?”傍晚淡紫色的微风,渗进了香料妖娆的气味,婆娑着落入霞光的怀抱,轻柔的无法言语,就如卡丽熙唇边那一抹纠缠着哀悉的浅笑,同样轻柔的令人心痛。
低头一笑,一声缥缈的叹息之后,他看向窗边径自摇曳的纱帘,目光温和却遥远,亦如他的声音。
“我的后宫,住着十三位妻子,除了埃及的公主,还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公主佳丽。可是,我却从未真正地感受到……爱。她们尊敬我,爱戴我,甚至是怕我,因为我是埃及的法老。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拉蒙西斯,只是一个平凡的农夫或者渔民。也许,现在的我会很快乐,有一个简陋的家,一位爱我的妻子,几个顽皮的孩子,说不定还能拥有一艘样子不错的小船,每天行驶在尼罗河上撒网收获。”
“陛下,您现在的寂寞,换来了埃及的强大富庶与人民的幸福安定。您所做的牺牲,正是成全了无数人想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愿望。您注定不是一位平凡的人,也无法做一个平凡的人。”
一愣,忽然笑出声,爽朗不羁的笑,隐约有一丝无可奈何的认同。“好吧,我的小公主,你的赞美已经让我十分快乐了。出自一个美人儿口中的赞美,真是比任何良药都管用。”
羞涩一笑,低头垂眸的无限风情,迷了晚霞,乱了微风。
“从长远来看,我希望列摩门纳能够称王,这对赫梯和埃及的将来都有好处,虽然她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但是她绝对能看清局势,不会盲目逞强地挑起战事。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和平,其实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全都掌握在一国君主的一意之间。”微笑的眼,扫过卡丽熙凝眉愁闷的精致脸庞,在那双湛蓝的眸底瞧见了纠缠不散的迷茫。
心底闷闷的难受,喉咙仿佛堵着一颗橄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硬生生将卡丽熙想要反驳的话悉数压了下去,只能继续沉默以待。
见她不言不语的蹙起眉头,漂亮的脸显出虚弱的苍白,一丝不忍让拉蒙西斯有些犹豫,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支持那位青甲覆身的女子登上王座。
“她会是一位好国王,不仅有勇有谋,更加心胸宽广,她有足够耀眼夺目的能力,能够令赫梯变得更加强大。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就如同神迹降临。安纳托利亚高原之王……非她莫属。”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一阵微风就能吹散的调子,不知为何,却如同千钧重石压住了空气,致使这间华丽殿堂的精美耀眼都被凝固了,落进了一双含伤饮泪的蓝色眸底。
空洞的眸,望向一旁绘制着巨大神像的墙壁,黑曜石的线条描摹出金色浮雕的灿烂,那些壁画如此栩栩如生,看在眼中却是一幅死气沉沉的刻板冰冷。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置身浮香缥缈的婆娑晚风,一把黑色长发寂寞凄然地荡漾在天色渐晚的烛火里,静如微光,忧若暮色。
★★★★★★★★★
迈进门槛,看见阿齐兹与列摩门纳坐在桌边正在说话,看见她走进来,两人止声,一同望向门边。
阿齐兹站起身,英俊的脸上永远挂着戏谑的笑容,颔首。“公主殿下。”
点头,唇边的弧度有一些不自然,潜着极力隐藏的一丝怯懦。“你们在说重要的事吗?我一会儿在过来。”
“没有,我正要离开。”语毕,他朝列摩门纳看了一眼,颔首行礼,道:“殿下,我先退下了。”
“嗯。”点头,视线从阿齐兹身上落在大理石桌面,并未在看门边一眼。
路过卡丽熙身侧,阿齐兹笑了笑,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一坐一站,静的连窗外庭院里的流水声都很清晰,偶尔有三两个侍女路过门边,窃窃低喃的埃及语隐隐地传来,透着一丝异国的妖娆陌生。
“谢谢。”
沉默,来自桌边纹丝未动的那位年轻的赫梯公主。
眉梢轻蹙,警告自己要坚强一些,不要总是懦弱的落泪,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还是被模糊的视线出卖了心情。“我的父王,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依然沉默,只是眉头稍动,头顶的火光洒落在沉稳的茶色眸底,似乎有什么沉淀其间隐约闪动。
深吸气,强装镇定的呼吸,徒劳无功的颤抖在四下蓦然而起的风中,卡丽熙分不清是秋夜的晚风微凉,还是自己的呼吸更加寒冷。“我……”喑哑难言,一时黯然。
“一座小岛,换取三个国家的和平,很值得。”陡然,晚风里滑进一个声音,清冽如风,泰然如夜。
眉间的伤感,已经深入骨髓,那是一种又痛又爱的感觉,足以使得连日以来深埋于心底的情愫,得以瞬息宣泄而出的巨大力量。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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