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继续往下说。
“不过能战是能战,就是骄將悍卒,桀驁不驯啊!”
“桀驁不驯?”
“是的,上面的將官喝兵血,吃空餉,养家丁。朝廷发下的粮餉,他们敢截走一半。分到下面兵卒,只是杯水车薪。
於是下面的兵卒们忿忿不平,时常闹餉...
为了解决困境,朝廷时不时派清军巡边御史下去清点名册,厘查帐簿,剔除积弊..
可往往是好一阵子后又好景不长,局势又变得让人焦头烂额啊。”
李瑾摇著头,嘆息不已。
洪承畴默默地听著,没有发表意见,不过却听出李瑾话里的警告之意。
不要轻易对这三镇边军动手,会出大事的。
洪承畴心里冷笑几声。
边军现状,他巡抚延绥和寧夏两镇时,早就摸得清清楚楚。而锦衣卫都尉司和制军院录事总局,早就有报告,调查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关键还是文官欺压太甚。
他们手里握著粮、兵籍、考功、赏罚等大权,又负责作战调度和指挥,死死地捏住边军將士们的命脉。
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就算一般胥吏,都能拿捏参將副將,让他们进退两难,只能委屈求全。
人性险恶,许多人手里有点权力,就会张牙舞爪,为己谋私利。
文官集团完全掌控著边军將士,还不受监督。
什么巡边、清军、督粮御史,都是文官,不是同乡就是同科,官官相护,携起手来打压敲诈边军。
粮餉还没出户部仓库就先飘没三成,路上不是颳风就是下雨,又飘没了两三成。
到了巡抚和粮台手里,又是飘没挪用和贪污。
好容易剩下点残羹剩渣发到落到边军诸镇各营,还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层层盘剥。
那些为大明浴血奋战的兵卒们,不仅付出没有得到半点奖赏,连养家餬口都做不到:
一年到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还卖什么命啊!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摆烂。
闹餉、兵变、抄掠地方、杀良冒功、不给钱粮不开拔...九边烂得不能再烂,尤其是辽东镇。
但是在李瑾嘴里,边戎败坏全是骄將悍卒们的责任,跟文官们没有半点关係。
文官们都是饱读圣贤经义的士子儒生,懂得礼义廉耻,怎么会去做那些醃的事?肯定是那些少有教化、粗鄙贪婪的武夫们做的!
洪承畴此前的想法,跟李瑾相似。
亲亲相护,再大的责任,也不能全扣在文官縉绅们头上,武夫们要分走大半..
但是进了制置司,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现在我洪彦演要靠边军將士卖命,好建功立业,青云直上,那么他们就不是骄將悍卒,是大明忠诚卫土。
那些醃事全是那些不识趣的文官背吏们做的!
整编过后的大明边军,是皇上忠诚的鹰犬,是制置司帝党的羽翼,是大明坚定的卫土!
等李瑾巴拉巴拉说了一番所谓的巡边清军心得后,洪承畴一脸敬佩地说:“仲鲁先生果真是大才,洞如观火,明察秋毫!”
李瑾见洪承畴如此上道,话锋一转,引向正题,“兵书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彦演巡抚过延绥寧夏,知道边戎之重莫过於粮转运。
粮草不全,兵马难行;餉银不足,士卒离心。
可是九边除去蓟辽,其余全是苦旱僻远之地,道路不通,转运艰难。如何充盈粮餉,歷朝歷代都是大问题。
歷代先帝,还有歷任阁老六部,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
国朝初年,行军屯、民屯和商屯,而后又行开中法...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需要人帮忙把粮餉从腹地,千辛万苦地运到边镇去。
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国朝初年都是靠山西民商聚力转运,方得周全。
为了褒奖他们,也让他们能够继续转运粮餉,供给边镇,朝廷和地方准允这些山西民商梢带经商边贸。”
李瑾说得慷慨激昂,包含感情,悄悄观察,洪承畴还是默不作声,脸色沉寂如水,然看不到半分波澜。
年纪轻轻,居然城府如此之深!
李瑾心里感嘆著,继续往下说。
“只是商贾生性贪鄙,慾壑难填。百年来,山西民商勾结边军,违禁走私,比比皆是。
违禁走私,是卖国通敌之大罪!
老夫被举为大同巡抚,身负巡边成禁之责,自当清厘违禁,严查走私...赴任后,还请彦演多多支持老夫。
...我等一起携手,整伤三镇边戎,不负皇恩。”
洪承畴心里冷笑几声,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老子巡抚延绥时,隔河的山西镇边军,不知传过来多少你们的醃事。
违禁走私,没有你们这些晋籍官员撑腰,那些商贾早就被边军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骄將悍卒,那些驻守边镇,靠边吃边的军將世家们,也不是什么善茬。
商贾出关入关,来来往往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边镇军將们能不眼红吗?
他们手里有兵马,派支兵马乔装打扮出关,在漠南草原上抢劫一回,你怎么知道是真马贼还是假马贼?
没有你们文官撑腰,商贾敢做这样风险极高的买卖吗?
说不好听,晋商们千辛万苦地违禁走私,边军只分到点残羹剩渣,好处大部分全被晋党文官们给吃了。
现在你们想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壁虎断尾好保全自己!
什么玩意!
不过不管你们是什么玩意,你们这些晋党,还有那些晋商,都是本官加官晋爵的垫脚石。
本官要用你们的人头,把头上的制置同平章换成制置平章。
你们最好再给力些,闹得动静再大些,让本官的功劳再大些。
本官就能一步到位,从制置同平章,直接擢升为制置枢密!
想到这里,洪承畴顿时觉得老態龙钟的李瑾慈眉善目,实在是可爱可亲,心中多添了几分亲近。
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