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稳稳把牛河放在桌子中间的空位,又顺手把桌沿摇摇欲坠的两碟菜往里推了推,丝毫不受边上拉拉扯扯的大叔们影响,动作流畅得就像他只是单纯来上个菜。
“牛河要趁热吃。”
话音刚落,互相揪着领口的胖瘦俩大叔都顿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陈君颢嘴角挂着抹浅笑,眼神温和却不失晚辈对长辈的敬意。
“李叔,”他放缓声调,看着胖大叔发红的眼睛,“我有听我阿婆讲过,你当年喺厂度拿过先进标兵,成个车间大家都最信服你。为咗两句口角,发咁大火气,对身体唔好啊。”
几句话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却像几滴恰到好处的凉水,浇在胖大叔身上烧得正旺的怒火上。
听到“先进标兵”四个字,胖大叔的表情悄悄有了变化,梗得通红的脖子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过分的血色,紧紧攥着酒瓶的手也渐渐松了些力道。
陈君颢顺势扶着他坐下,不动声色地把那只酒瓶轻轻按回桌面。
“张叔,”他又看向瘦大叔,“我记得阿婆话你最识煲凉茶,每次都带到车间同班工友分,李叔仲话过你手势好添。”
瘦大叔看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撇着嘴慢吞吞地坐下了。
陈君颢拿过酒,给几位长辈都满上:“都系做咗几十年嘅老友记,有咩唔啱倾唔掂?”他举起酒杯,“嚟,先饮杯顺下条气!”
“饮杯饮杯!”其他几个大叔都纷纷附和,见胖瘦两人没动,还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
陈君颢先一步仰头一饮而尽。胖瘦俩大叔目光复杂地碰了一下,终究还是端起酒杯,闷头干了。
“唉……”酒杯“当”地砸在桌上,瘦大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浓重酒气和疲惫,“仲唔系因为个仔唔争气,宜家个大环境又唔好,我愁啊!”
“你以为我就好过咩,”胖大叔也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个仔话过年要带女朋友返嚟,就快结婚喇佢哋,但系啲楼啊车啊忽忽都使钱,我同我老婆两个退咗休嘅老阴公,力不从心啊!”
几个大叔抱头诉苦,桌上那股子要拼命的戾气一下变得有些凝重,陈君颢不明显地皱了皱眉,给他们又斟满酒,思考着要怎么开口缓和气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颢仔,得啦,等我嚟,”黄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酒瓶,低声说,“你先去食饭。”
“但系……”
黄叔摆摆手,往出餐口那边指了指。
阿敏正端着个餐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
“去喇,”黄叔推了他一把,“呢边我搞定,你同阿敏先食饭。”
陈君颢犹豫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侧身让开位置。
黄叔立刻拉过把椅子坐下,扯着嗓子就喊:“诶呀老张头,你都算好嘅啦!你系唔知我当年从香港返嚟……”
老江湖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桌上的苦闷气氛轻松不少。
陈君颢走到阿敏跟前,接过她手里的餐盘:“现在还有单子吗?”
“暂时没有了,”阿敏摇摇头,“外卖也是等小哥来取餐,晚点也没新单子的话,你也差不多可以下班了。”
“好,”陈君颢说,“那我先吃饭,有事再叫我。”
“嗯……”阿敏揪着围裙,欲言又止,“那个……你要不……”
陈君颢朝角落抬了抬下巴,扬起个笑:“我有人陪了。”
阿敏顺着看过去,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点下头:“哦……好吧。”
姜乃看着陈君颢端着餐盘走过来,拉过椅子,一屁股挨着他坐下。
酒气裹着油烟味,不觉得难闻,反而还有点像刚新鲜出炉的豉油皇炒面,挺香的。
“怎么突然过来了?”陈君颢把员工餐里的鸡腿夹到姜乃饭上,“也不告诉我一声。”
“突击检查,”姜乃咬着筷子说,“看你有没有偷懒。”
陈君颢笑了笑,在桌下轻轻蹭了蹭姜乃的小腿:“那……老婆大人的检查结果如何?”
姜乃瞪他一眼,余光扫过收拾隔壁桌的阿敏:“那小姑娘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嗯?”陈君颢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哦,阿敏啊,她是黄叔的女儿。”
姜乃眯起眼睛盯着他。
“我对她没想法。”陈君颢立马表态。
“但人家对你有想法。”姜乃踢开他不老实的脚。
陈君颢被踢开也不恼,嘿嘿笑着凑近了些:“宝贝吃醋了?”
姜乃瞥他一眼,夹了块叉烧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叉烧蜜汁的甜香裹着焦边,甜而不腻,味道不错。
“……嗯。”
含糊不清的一声,很快就被大叔们重新高涨的说笑声淹没。
但陈君颢还是听见了,眼睛一下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