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的哑然,笑道,“二位说的原来是吴管事,这铺面当初正是与吴管事签的租契,五两银子一年,签的是三十年的长契。”
阿满适时开口,“劳您将租契取出来给我们家娘子瞧瞧。”
周管事翻找许久,这才翻出一张发黄的租契递过来,只一眼裴砚清就冷了脸,上头落的日期里当年裴砚清爹娘去世没隔几天。
更甚至,这些年铺子里一直是做香料生意,他从前看过店里经营,只当是这铺子与香料生意有缘,却原来是当年裴母生意上有合作的商人他都认识,进货的路子有了,这香料生意本就是在当地做了许多年的,客也有,有人又有路子,于吴管事来说,自然还是做香料生意好赚。
每月只五贯钱,裴家的生意就成了吴家的生意。因着那一丝温情,他从不愿多想,如今跳出来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年爹娘过世,祖母大病一场,谁也没有心思处理家中产业,没几月这吴荣便来禀告说是几家店铺生意都做不下去了,日日都有人闹事,祖母那时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只盼着他能出人头地,这些产业说起来还是儿媳的产业,她也不好插手,便应了吴荣的话,将铺面都低价赁了出去。
当年吴荣可只说是签了三年租契,后来没人管,这低价租契三年又三年到今日。
这些道道根本经不起细查,从前只不过是裴砚清不愿想,如今还有什么不清白的,只看这周掌柜,他差不多便想能清了。
“当年听说吴管事在城中替自己娶了一门亲,那姑娘家中没什亲人,只带着个年岁不大的侄儿相依为命。”
周掌柜脸色一变再变,听裴砚清没甚起伏的声音,明明也没什么威胁的话语,偏他吓得心里直发抖,心一虚,便破绽重重。
“去将人喊来吧,就说是我叫的。”
周掌柜如释重负,一出门便擦了擦额角的汗。
裴家家破人亡,这吴管事却吸着血开枝散叶,宝珠只觉得颇为讽刺。裴砚清当年登科及第,这吴管事做出一副老怀欣慰的模样,破破烂烂的钱袋子装了十几两散碎银子过来。
后来吴荣给儿子求了恩典,只说这孩子读书有些天分,裴砚清并无二话,还说这些年他也辛苦,不如与他一笔钱,一同脱了奴籍往后做些小生意好安稳过日子,吴荣没几日便来汴京寻他,又跪下磕头不肯放籍,从前裴母待他恩重如山,早立誓要替他守着产业到老,裴砚清自这以后更是信任,还拖了书院同窗相帮,却原来这些都是做出来看的。
一日除了早上吃的一餐,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宝珠也不着急,去隔壁面馆里一人吃了一碗面,填饱了肚儿才又回了香料铺子。
也不知这周掌柜从哪儿寻到的吴荣,他一身衣裳凌乱,一看裴砚清便要跪下,这次裴砚清并不曾阻拦。
“从前叫您一声吴叔,拿您当半个长辈,往后该叫您什么?”
大冷天里吴荣冷汗津津,又听他继续问道,“去年因在汴京置房,劳您卖掉几处铺面田产,不知这些产业如今是不是姓吴。”
当年抱着他腿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娃娃长大了,一个眼神都能将他吓软了腿,这些年他敛财,开始还有些心惊胆战的,只是时日越久,越不觉得有什么,好似那些产业都是自己的了,再看裴砚清对他这般信任,更是无所畏惧了,不是没想过事发,可想到凭他在裴砚清心中的地位,即便事发,也不会对他如何的。
“我……”吴荣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该死——我对不起哥儿,我是猪油蒙了心……”
“砚哥儿……”
他像从前一样喊他,企图从裴砚清冷硬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缝隙,可惜只能看到越来越深的厌恶。
“到底只凭过往的情分并不长久,念在往日情分,吴管事,你带着家里人离开城里吧,往后你与裴家再无关系。”宝珠顿了顿,“裴家能将身契还你,再与你一些盘缠。”
离开这儿,那他这些年的经营就成了一场空,不!他不会离开的,他赚的银钱还没花完。
吴荣抬起磕的通红地头,看向宝珠的眼神里尽是仇恨,他觉得此番事发定是这女人多嘴,看宝珠欲看过来,他立即又开始边磕头便装傻充楞,除了哭求便是道歉,其余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砚清看着宝珠背影,她替他给了吴荣一次机会,只是这人并没有珍惜。
宝珠回头,拉住他的手,“算了吧,爹娘与他们留下的东西是你的念想,他不是。”
她说完,裴砚清忽地就想通了,拉着宝珠转身便走了,没再回头看一眼,阿满再后头冷哼出声,也跟着一起走了。
周掌柜将跪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人拉起来,跪的久了,已经站不稳了,周掌柜还待凑近与他说什么,一巴掌就狠狠落到他脸上。
吴荣发泄完心里憋屈的一把火,缓过这口劲儿,这才一瘸一拐出门。
脑海里还在反复咀嚼宝珠那句算了是什么意
思,他将这些铺面生意都还回去,只要还回去,依照哥儿的性子,一定不会苛责他的。
一定的。
开始他只觉得是这件事儿算了,夜里躺在床上越想却越觉得心慌,半夜里忽地起身,叫下人将家里该收捡的收捡,又叫门房去书院将读书的儿子喊回来,自己则开始收拾金银细软。
他头皮开始发麻,不知道砚哥儿在外做官是什么行事,但他今天那眼神就知道必定是杀官,只看那眼神便心生惧意,这样的人哪里会放过他。
吴荣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这时节天冷,出再多银钱车马也不肯跑远路,他正打算带家里人乘家中马车先出城再说,没成想就叫一群衙差堵在了家里。
偷窃主家财产,图谋主家产业……
无论那一条罪名都不轻,裴砚清与宝珠跟在衙差后面,看吴家的人被一个个带走,便是裴家也没这般呼奴唤俾的过奢靡日子,吴荣却摆起了阔。
这事儿过后没几日,衙差便来说,这吴荣还在城里置了一处宅子养外室。幸而这吴管事生怕借裴家的银赚自己的钱败露,一直没敢生出什么事端,生怕叫裴砚清发现了,故而并未借着裴家名义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裴砚清毕竟现下也是衙门里的主官,待的久了,律法自然也懂,只说按本朝律例,收缴家资还会主家,违法所得方才收缴官府,主犯刺字流放三千里,从犯刺字流放两千里,其余人等则是服三年苦役。
周管事一并抓起来了,荣泰街六间铺子租出去两间,两间做米粮生意,余下都是做香料生意的,管事的不在,伙计们人心惶惶。
宝珠应付起这些事儿很有一套,不拘什么铺子,将所有伙计账房都聚到一起考核,先说明了哪个考核通过哪个就能做这几家铺面的总管事,另还设两个副管事,总管事一月五贯钱,副管事一月三贯钱。
这便是小地方的好处了,五贯钱在汴京城不算什么,但在这儿,足矣叫这些伙计们好好现一番身手了。
考核也简单,便是店里的一切事务,从洒扫到进货、算账都要比一比,得的份最高的就能做管事。
拢共比了三日,末了总管事是粮油店一个颇为细心的账房先生任的,两个副管事,一个是另一家香料铺子的伙计,性子活泼些,主意也多,另一个也是粮油铺子的伙计,做事情踏实细致。
升了这三人,自然这考核之中也有些人不适合再留在铺子里头,辞了四个不甚靠谱的伙计,又对余下的伙计说,“若是有关系不错的人可以举荐来铺子里做活,先紧着咱们自家铺子里的员工亲属。”
这话一说,伙计们立即回去知会,如今别说找个稳定的工了,连找个给银钱的工都不容易,前街一家铺子,每日做活只包三餐依旧不少人去呢。
新来的伙计自然也要考核,不过基本都通过了,毕竟是东家招人,若是介绍那等不靠谱的人来,没的还让自个儿也担上了不靠谱的罪名,况且东家说了,往后表现的好,年底还有红封拿,年年针对管事与副管事都有考核,通过了来年继续,通不过便依旧从他们这些人里头选表现好的出来考核,通过了说不得就能做管事或副管事了!
宝珠给四家铺面都定了营收目标,若是这一年达到了目标,整个铺子里头的伙计们还能多拿一个月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