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阿辞,吾之终生债主截云俪鉴:家伯父乃‘老而不死是为’,龌龊之举不必上心。赏银、传家宝与我皆归君所有,无需再提。
“购衣之银已收下,特将我今日贴身衣物寄予,公平交易。至于盗君衣物之奸人,待我打完仗后必追查赃物,完璧归赵。
“於菟已收到,还未及细看。有美在侧,依然不能安它居家之心,非要外出击风搏雨,叫爱侣独守空闺,实是个蠢货。它既不知情识趣,与我凑一堆也好。
“小剑簪日日戴着,就是容易顶到兜鍪。我便在兜鍪上亲手开了个扁口子,好让簪头伸出来。墨狄见了笑话我。哼,我还没笑话她满头发辫被余魂系了柳叶小刀,头一甩丁零当啷,仔细把自己脖子割了呢。
“行军顺利,眼下小驻景州近郊,不日将北上析津府,追击东路军。
“每日都有流民、散兵闻风见旗,前来投靠渊岳军。精选忠壮而收,队伍依然日渐庞大,粮草开销也渐大。我会就地自筹一部分,余下还要辛苦截云。何时山东不堪重负,务必要及时告诉我,切莫强撑。”
“纸短情长,墨又不够了……就此搁笔。
“不想搁笔。想阿辞。
“想你想你想你,想抱你想亲你想入你想让你连哭带叫……”
秦深拈着笔杆,犹豫片刻,将最后一句淫言浪语涂掉了。他心有不甘地转头,见於菟还在铁笼中抓挠,微嘲:“嚯,你怎么秃成金钱豹了?”
於菟从语气中听出这不是句好话,发出了焦躁又委屈的低吼。
秦深将信封缄装入竹筒,与打包好的贴身衣物一并叫信使寄回。这才有空打开笼门,将於菟放出来,仔细检查它身上掉毛之处。
还好,只是轻微斑秃,将养一阵子就能恢复。
秦深把於菟从头到尾揉搓一通,这大猫终于在熟悉的手法中安静下来。他抚慰道:“来,梳完毛,咱们出去痛快跑几圈。”
收到回信的叶阳辞,尚未拆信封,先打开了显眼的衣物包裹,掏出白色的小衣与亵裤各一。
衣物种类是对了,可尺寸不对,这不是他被顺走的那两件。叶阳辞单指勾着小衣,凑近鼻端闻了闻——
秦深的味道。
毋庸置疑。盗衣的奸人不肯原物归还,反把自己贴身穿的硬塞过来。这可太不要脸了,欲求不满、望梅止渴的又不是他!
叶阳辞拎起防水包裹抖了抖,又掉出半块香胰子,滑溜溜地滚在地面。
他正要弯腰去捡,莫名觉得有点恶寒,面无表情地盯了香胰子几眼,脚尖一拨,将它拨到榻底去了。
拆开信封后,他反复阅览几遍,嘴角笑意微挑,又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被涂黑的那句,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想到对方强制交换原味亵衣的痴汉举动……唔,还是不要看清楚的好。
叶阳辞重新装好信封,把秦深的小衣亵裤也叠整齐,收进了衣柜深处。
夜里他在榻上辗转,觉得被窝里空荡荡,又觉得床褥薄冷,没有秦深的胸膛好躺。他忍不住起身,将衣柜里的东西取出来搁在枕边,半边脸颊压着布料,终于在熟悉的气息中安然入睡。
“——沧州大捷!”
“——滹沱河大捷!”
“——河间府城大捷!”
一封封捷报飞向京师金陵。秦深稳扎稳打,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将北直隶沦陷的州城土地赢回来。
渊岳军渐渐扩充到五万之众,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粮草充足,征兵令上的人数限制就成了一纸空文。
叶阳辞估算过,今年的额外税赋若是不上交,一百万两白银,可供养十万人马的军队持续作战九个月。
幸好御史薛图南为他在朝会上发了声,让延徽帝同意将军令状的期限延至明年八月。
如今已是十一月入冬,北直隶风如刀割,冷得令人发颤。辽北地区更是关山覆雪,渊冰三尺。
他在山东已经穿上夹袄,而他的涧川却仍是覆铁衣、食冷饼,顶风冒雪地打仗。
从战场上每传回一道消息,叶阳辞都要反复浏览多遍,从字里行间确认秦深的状况:他疲惫了。他受伤了。他以己为饵,他乘胜追击。他身陷困境,他绝地反击。
秦深也吃过几次败仗,但那都不足以置他于死地。
就算失手,他也稳如磐石。他已习惯在长年的隐忍中,一点点谋划,不断调整手法,直至目的达成。
正如他自己所言,“只要杀不死我,都将是我成功之前走过的路。”
可叶阳辞知道,成就一位绝世名将的,不仅有治军之道、战略眼光、兵法奇谋、勇武之力,也包括了好运气。
而好运气,不会永远站在某个人的肩头。
自从黑龙旗下与秦深临别一吻,有个隐隐恐惧的影子一直被他压在心底,绝不允许被翻上来。
他是统领一省的山东巡抚,是渊岳军的后勤总督,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出他对前线征战的主帅心怀担忧。
但这个影子终于还是冲破封锁,乘着一纸急报,蔓延到了叶阳辞面前,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其时,他正在山东登州府的蓬莱,视察半年前建的特许商贸港。
“巡抚大人,辽北急报!”
信差滚鞍下马,提着袍摆冲到阶下,将火漆封筒双手呈上。
叶阳辞连忙接过,一把旋开筒盖,倒出纸卷展开细看。
“北壁东、西路军撤出长城,退至辽北。秦少帅所率渊岳军,与师总兵会师于古北口长城,后分两路追击。
“师总兵率部出关后,直奔大定、临潢。而秦少帅出关后却沿渤海北上,走来州、锦州一线。于锦州南面的松山海岸,遭北壁与渤海人联手设伏,激战之时秦少帅坠下海崖,生死不明!”
“坠下海崖,生死不明”八个字,叫叶阳辞感到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