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火烧京牧府,离开辽阳城时就发现你不在了,去你所住的厢房找到丢下的衣物,又打听到前往水师营的辎重马车刚离开不久,便猜测你是乔装打扮混入其中。因我不明内情,也没贸然去寻你,我相信你做事自有章法。果然,你还给了我个这么大的惊喜,一整个水师舰队!”
罗摩见他对自己宽容又信任,更是惭愧:“还有,其实我会说话。虽不是故意欺瞒,可还是装哑巴,骗了小主人和老爷、夫人。”
“会说话不好吗?你不是哑巴,我可太高兴了。”叶阳辞反笑,“我爹娘也许信以为真。但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难道你以为我发现不了一点蹊跷?你不说话,无论是不会说,还是不愿说,都是你的私事。而且我知你性情憨直,不愿说之事,想必有自己的苦衷。我又何必去揭人隐私?”
罗摩几乎落下泪来,哽咽道:“小主人不责罚,我心实在难安……”
叶阳辞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的族人们获得自由,我还想开席庆贺呢,又怎会责罚?对了,当年罗叔与叶阳家签的是活契,若是想离开,按律要付赎身钱,但我爹肯定不会收的。而你虽是家生子,我爹娘也没让你签契书,你想走就可以走。”
罗摩脱口道:“我不走!我……”
随即又陷入沉默。他看起来难过又难堪,眼泪滚滚而下。
叶阳辞善解人意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胳膊:“将来之事,不必太早下定论。反正你记住,叶阳家是你的出生地,也是你住了二十年的家。你与罗叔、寿姑一家三口若是想离开,与我们好好告个别就行。”
罗摩用力擦拭泪水,道:“反正我如今没想走,而且小主人还需要我。小主人对朝廷立着军令状呢,虽然期限推迟到明年八月,但我看也是暗藏凶险。眼下又要急着召你回京……不行,我要让水师从镇江入海口,直抵金陵!”
叶阳辞失笑:“这是要做什么,直接炮轰京城吗?可别好心办坏事,你还是先留在渤海湾,等我安排吧。”
罗摩见他这么说了,便点头道:“好,都听小主人安排。”
叶阳辞问:“大戚掠回渤海了吗?”
罗摩答:“听说刚刚回到辽阳城,他儿子们因为拉拢各姓贵族意图争位,被他好一通收拾。”
叶阳辞说:“爹训儿子,我们不管。但我们使的这些船是渤海造的,船上人吃马嚼的,大戚掠必须要管。走,找他打秋风去。”
罗摩闻言咧出了一口白牙:“大戚掠要是吝啬,我就要开抢了。”
叶阳辞哂笑:“这位渤海大王对外宣称性情暴躁,实际上精明得很。这是‘预结新主,早附骥尾’的大好机会,他还巴不得我们吃人嘴软呢。”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叶阳辞一出面,大戚掠不仅给鬼奴们结算了“拖欠多年的军饷”,连娘子军的人马粮草也一并送来两个月的份额。
水师战船很快扬帆起航,一路伪装成商船,在山东莱州海域放下舢板,趁夜登陆蓬莱港。
李檀一直在蓬莱焦急等待,骤然见叶阳辞出现在面前,乍惊狂喜之下,险些从台阶滚下来。他扑过去抓住叶阳辞的衣袖,带着哭腔道:“主人可算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叶阳辞安慰:“别急,慢慢说。”
李檀抹泪,说:“莱州市舶司的提举元道成,元大人,向吏部写信告发您呢。”
叶阳辞一听对方身份,便猜到了其中缘由,因他《山海砥赋策》中“特许航港”一项,加强了对海上贸易与商贸税的统筹与监管,这姓元的想来在税银里手脚不干净,或是暗中走私,利益受损才怀恨告密。
他所乘坐的商船,船夫里搞不好就有元道成的耳目,才让对方以为投敌之事铁板钉钉,能一举把他掀翻。
叶阳辞神态自若:“元道成要越级告发上官,该找督劾风宪的御史才是,怎么投去吏部了?看来吏部有他的大靠山啊。不过,他连规程都走不对,按律先笞三十。刚好我也要向皇上复命,打完把人给我绑了,随我进京同去御史台对质。”
“啊?”李檀瞠目看他,“原来可以直接打啊。”
叶阳辞点了点他的小脑袋:“官场上哪有什么无缝的蛋,找找都有缝。就算没缝,谁想向拿蛋来扔我,我就给他拨回去,反砸他一脸。所以,遇事莫慌。”
李檀破涕为笑:“我明白了,多谢主人指点。”
叶阳辞望了望屋檐垂下的冰棱,把手抄进毛茸茸的袖口:“我们先去聊城的巡抚衙门,一切收拾妥当,坐漕船走运河去京城。估摸抵达金陵时,也该到正月底,快开春了。”
李檀叹口气:“其实我不太喜欢京城,虽然两市很热闹。”
叶阳辞淡淡一笑:“我喜欢京城的风物,但不喜欢京城的某些人。不过无妨,除了白手起家,我也擅长尔虞我诈。”
翻手为云覆为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人情忌殊异,世路多权诈。
(第二卷清波引·完)
第三卷 踏雪行
第124章 披着羊皮的恶狼
延徽三十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还有些春寒料峭,但节气已经到了,岸边柳枝吐新芽,遥看一片雾蒙蒙的绿意。
叶阳辞再次踏足京城金陵,依旧是从龙江关码头上岸。
他仰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巍峨城墙与仪凤门,想起离自己第一次外放夏津,已整整过了两年。
这两年间,有刀光剑影、戎马倥偬,也有黍麦离离、烛影摇红。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心目中的君王,找到了一同定江山、济生民的伴侣与同袍。
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他再次站在九重天阙的台阶前,这一道门,哪怕踩着锋刃与烈火,淌血折骨,他也要硬生生跨过去。
仪凤门前有奉宸卫的缇骑停驻,应是从沿河卫所得到的消息。毕竟从聊城来的漕船队十分惹眼,上次是押送两百万藏银入京,这次也不知运送的是什么。
奉宸卫首领驱马上前,却并非指挥使宁却尘,也不是其他陌生头目,而是个似敌似友的老熟人——萧珩。
“叶阳大人。”萧珩在马背上俯瞰看他,神情微妙。
说凉薄吧,唇边明明含着笑;可要说喜悦吧,那笑的波纹不及眼底,黑瞳如镜湖倒映着眉梢煞气。
叶阳辞觉得面前之人,似乎与记忆中的萧珩有些不同了。', '。')